文小叔说  让中医更美更有趣更贴近生活

如果说孟诜第一次医好陶大人小儿的病只是从长安杏林新秀中脱颖而出的话,那么时下孟诜接连医好陶德山的病、氏的病则是名声大噪了。尤其是经幡然醒悟的氏那条灵巧的长舌与伶牙俐嘴一宣扬,孟诜的大名更是炙手可热。氏逢人便夸孟诜的医术,几乎把他吹得天花乱坠。

氏闲来无事,还别出心裁花银子雇了一大帮人把孟诜的仁医仁术写在宣纸上张贴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一时间妇孺皆知,前来找孟诜治病的百姓挤破了精诚医馆的门槛。氏还利用裙带关系把孟诜的大名传到了宫里,传到了尚药局,传到了韦义仁耳中。好在韦义仁还不知晓孟诜就是孟贞元的儿子,否则又要寝食难安了,又要处心积虑除掉他心腹大患了。

氏不管孟诜是不是视金钱如粪土,不容分说就派人赏了一大批白花花的银两过来,孟诜坚决不收,几乎有些生气了,氏才作罢。氏又变着法子把银子兑换成药材送了过来,还美其名曰是给病患用的,孟诜再也没有理由拒绝。

时值鲜桃成熟时节,氏又派人到集市上购买了两大箩筐又红又大又甜的水蜜桃送到了医馆,以此犒劳为病患起早贪黑、鞠躬尽瘁的精诚医馆的大夫们。征得孙思邈的同意,孟诜把鲜桃分给了病患们吃。善良的病患像受到了莫大的恩惠,感激涕零,又把孟诜美名扬。

医馆上下都沉浸在一片祥和、愉快的氛围中,只有韦桓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孟诜的名望气贯长虹,都快比肩长安五大名医了,而同时进入医馆的韦桓依然默默无闻、无人问津。心中的那份不平衡感愈来愈强烈,不是怨天尤人就是妄自菲薄,脾气也日渐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

孟诜好心好意挑了一个肥硕的鲜桃走到韦桓的面前,和声和气地说道:“二弟,吃个桃吧。”

韦桓却以为孟诜在羞辱自己,伸手打掉孟诜递过来的桃,没好生气道:“谁稀罕你的臭桃。”

一位粗莽胆大的杂工为孟诜打抱不平,愤然道:“整天甩个脸子给谁看!像个娘儿们一样!”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说谁像娘儿们?”韦桓恼羞成怒,过去抓住他的衣襟。

杂工稍稍一用力就挣脱了,反手抓住了韦桓的衣襟,并把他提了起来。韦桓踮着脚尖乱蹬一气,脸已经红到脖子根,狼狈不堪。

杂工又把他的大嗓门提高了几分:“大伙儿看看,他像不像个娘儿们,手无缚鸡之力还想跟老子动手动脚!”

人群中发出哄堂大笑。

另一名杂工附和道:“这种人就是欠揍!自己身无所长还没有自知之明,整天翘个尾巴装大爷!你要是有孟大夫一成的医术也就罢了。技不如人,医德更加不值得一提。”

壮汉杂工道:“你要是把桃子捡起来吃了,老子自不会为难你,否则有你好看!”

不能让事态继续发展下去了,孟诜圆场道:“这位大哥,看在在下的面子上就放了他吧。”

孟诜发话了,壮汉杂工像接到皇帝的圣旨一般迅速松开了手。

韦桓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有生以来还没有受到如此不堪忍受的折辱与践踏,他一辈子刻骨难忘。他把所有的帐全算在了孟诜的头上。韦桓把如火一样仇恨的目光喷射在孟诜的脸上,心里恶狠狠地想,你欠我的总有一天要你全部还回来。

韦桓落荒而逃,竟第一次一个人主动跑到花满楼买醉。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后一发不可收拾,日日跑到花满楼左拥右抱、醉生梦死。曾经豪言壮志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奋发图强出人头地,扬名立万,而今一切成空,只不过是自己的黄粱美梦罢了。可是他满心不甘,为何孟诜能够春风得意,而我却要缩在墙角里自怨自?韦桓逐渐丧失其心志,每日都是酩酊大醉,跌跌撞撞而归,有时还夜不归宿。任何人的劝说都无济于事。孟诜的相劝更是惹得他暴跳如雷。

孟诜与张翰也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韦桓日积月累的焦虑与毫无节制的酗终于使得他脾胃功能每况愈下。心窝处开始隐隐作痛,但韦桓毫不在意,依旧如是,日夜买醉。

这日,韦桓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地回到家门口,被门槛绊倒在地。随后心窝处的疼痛如惊涛骇浪一般猛烈撞击着他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骼,韦桓剧痛难忍,在地上不断打滚,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韦桓的母亲袁雪被儿子的嚎叫惊动,跑出来一看,惊慌失措。

“桓儿,你这是怎么了啊?让你不要去喝你就是不听。”

韦桓双手按住心窝处,痛得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在那呻吟。

袁雪把韦桓搀扶到了床上,累得满头大汗,嘴里不断地叨念着:“这可如何是好?”

袁雪说要去医馆找孟诜来看看,韦桓大声叫住了她:“不许去叫他!”

知子莫如母,通过这些日子的察言观色,袁雪已然知道韦桓与孟诜的关系不如从前,甚至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孟诜还好,对他母子俩态度依旧。就是韦桓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又好像孟诜做了什么极大的对不起他的事,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句话不对就大动干戈,恶言相向。袁雪三番五次地盘问,韦桓却守口如瓶。不是他不说,因为他想说的压根儿就登不上台面。自知愧对于孟家,袁雪也不好去问孟诜。问张翰吧,张翰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说韦桓变得不可理喻,

韦桓痛苦的叫唤像刀割着自己的心,袁雪管不了那么多了,一个人出了门,向医馆跑去。

事不凑巧,孟诜正在医馆病舍紧张地抢救生命垂危的急症病患,分身乏术,袁雪只好把张翰带到了韦桓的病榻前。

韦桓的病痛已经缓解了许多,见孟诜没来又心生误会与怨恨。韦桓的心绪左右矛盾,一则希望孟诜来,这样他也能感受到一点兄弟的温情,说明孟诜还是在乎他的。二则又不希望他来,不希望见到他那张春风得意的脸,一见到他就心烦意乱,情绪难平。

张翰道:“二哥,大哥抢救病患脱不了身。所以就由我来给二哥看看吧。”

韦桓酸溜溜道:“他一定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吧?这医馆离开了他估计活不了了。他现在被人捧在手心上,又岂会把我这个无关紧要的无名小卒放在眼里?”

张翰道:“二哥,你别这样说大哥。大哥若真有那么一丁点空的话一定会飞奔而来。”

袁雪也道:“桓儿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你孟大哥在急救病患,娘是亲眼所见,娘的话你也不信吗?你就安心让张公子为你治病吧!”

韦桓听了这话又大叫道:“他是在医治病患没错!可我同样也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怎么不见他来医治我?同样是病患,难道我这个与他有着二十多年交情的结拜兄弟还比不上一个与他素未谋面的普通病患?由此可见,他心里早就没了我这个兄弟!”

袁雪有些生气了,提高了声音:“桓儿!你别在这无理取闹了!你又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急症,张公子来给你看病不是一样的吗?”

又对张翰道:“张公子,请你给他治病吧。”

韦桓这才把头偏向一边,消停下来。

张翰替韦桓在中脘穴、内关穴、足三里穴施了针,韦桓的心窝痛像潮水一样慢慢退去。

张翰道:“二哥,你这是胃脘痛。古方说有九种心痛,实不在心,皆在胃脘。二哥的病多半是由饮过多,热邪淤积在胃脘所致。虽为百药之长,但多喝无益。二哥你还是听小弟奉劝一句,适可而止,少喝为妙,以免伤身乱性,引起更大的病灾。”

韦桓行医多年,自然对他的病由何原因引起的一清二楚,一向刚愎自用的他对张翰的诊断与劝说不屑一顾,随便敷衍了他一句:“你无需多言。有劳了。”

张翰没说什么,叮嘱了几句便回到了医馆。

鸡栖于埘,韦桓见自己的胃无恙了,一个鲤鱼打挺起了床,双腿像被鬼魅下了咒似的,竟又鬼使神差般地走进了花满楼。

韦桓把所有的积蓄花得一干二净,还死皮赖脸地呆在花满楼不肯离开,被一群庸脂俗粉轰了出来。韦桓满口后胡言,深一脚浅一脚,落魄而归。

到了家门口,那个不算高的门槛似乎有意与他过不去,又把他绊倒了。

胸口重重地撞在地上,韦桓的胃脘痛又剧烈地发作起来,韦桓又痛得满地打滚。这回更严重了,只觉得胃里如火如,犹如千针齐刺,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孟诜与张翰从医馆回来撞见了这一幕。孟诜不容分说就背起韦桓往屋子里跑。韦桓虽然醉眼朦胧,但也认出了是孟诜,趴在他的背上张牙舞爪,胡乱叫着说不要他管。

孟诜把韦桓放置在床榻上,韦桓喘着粗气,嘴里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孟诜便知韦桓一定是喝把胃喝坏了。长此以往可能会落下病根,迁延不愈,甚至还会发展成不治之症翻胃

孟诜要给韦桓切脉,韦桓怒气冲冲地甩开孟诜的手叫道:“滚开!我的死活不用你管!”

“二弟!”孟诜重重地唤了一声,语气夹杂着疼惜、无奈、困惑。

“我说了不要叫我二弟!”

“好,我不叫你二弟。无论你对我有多大的怨恨也不要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等你的病好了,你有多大的气尽管向我撒,我绝不还口。”

“你是多大个人物!我瞻仰你还来不及呢,哪有资格生你的气!我这副卑贱之躯恐污了你高贵的手。你还是留着这双出神入化的手替那些能够为你带来飞黄腾达的病患治病吧。”

说着肚腹又翻江倒海般难受起来,接着韦桓趴在床檐上狂吐不已,把下午吃的食物全吐了出来。吐完污秽不堪的食物又吐了两大口血。

一见到血,袁雪就把持不住了,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桓儿,娘求你了!别说了,让孟大夫给你治病吧!”

韦桓有气无力,嘴硬如故:“放心,娘,儿子死不了。我这身贱骨头阎王爷是不会要的。就算我死了也不要他医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医馆的杂工骑到我脖子上拉屎拉尿,让我受尽辱!这是我一辈子的奇耻大辱,而你却在一边袖手旁观!你算什么兄弟!结拜兄弟。荣辱与共?哈哈,简直要笑掉大牙!我在这边受尽苦难折磨,你却在那边享受鲜花与掌声,对我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这就是你口口声声所说的结拜兄弟吗?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算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你!孟诜,你给我听好了,你我的兄弟情谊到此为止!你我恩断义绝!我再也不会叫你一声大哥,你也再也不要叫我二弟!”

韦桓像火山爆发一样,把深藏在心底对孟诜子虚乌有的怨恨一口气全发泄了出来。

孟诜震惊了。决然没想到,自己什么也没做,只不过就是踏踏实实跟着师父学医,兢兢业业地替病患治病,却惹来韦桓如山峦般的恨意。孟诜迷茫了,难道真是自己做错什么浑然不知吗?如果没有做错为何韦桓待我如仇敌一般?如果我做错了,我又该如何做才能弥补他心中的裂痕?

张翰则义愤填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孟诜呕心沥血所做的一切有目共睹,而韦桓的所作所为他却历历在目。于是张翰再也忍不住了,发出正义的呐喊,大声说道:“够了!二哥!大哥行事光明磊落,所做的一切对得起天地良心!而你呢,你扪心自问一下,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些什么!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整天怨这怨那,看谁都不顺眼,还跑去花天地,醉生梦死!你说你所做的这一切到底对得起谁?自己不反省一下也就罢了,却还在这里堂而皇之的诋毁大哥!你这是为何?我知道,我替你说了吧,你这是嫉妒!你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你就是见不得大哥比你好!现在你还在这里说要与大哥一刀两断、恩断义绝,你有什么资格对大哥这样说?要说也是大哥对你说,而不是你对他说!”

说着说着,张翰又想起了伤心往事,想起了死去的父母,悲伤难抑,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为何会变成这样?我们兄弟三个在汝州形影不离,情同手足,游学路上出生入死……到了长安,一切都变了。二哥,你是不是真的想与大哥绝交啊!你说,你是不是真的如此绝情,一定要与大哥绝交啊?”

袁雪也哭了起来,道:“求求你们,都别说了,都别说了。”

袁雪跪在韦桓的床前,哀求道:“儿啊,求求你别说了!千错万错都是娘的错。娘不该把你生下来,不该给你这样的身世!”

韦桓被张翰的愤慨之言气得眼冒金星,又见母亲这般,又吐出一口血来,气昏了过去。

袁雪扑了上去,哭道:“桓儿!桓儿!……”

也好,韦桓失去知觉,孟诜则刚好可以放开手脚为其诊断。

诊断结果依然是胃脘痛,只不过情况加重了些。

孟诜马上为韦桓开出了方子,就两味药黄连吴茱萸,清胃泻火,调中止痛。

袁雪无不担忧地问道:“孟大夫,他得了什么病,要紧不?”

孟诜宽心道:“无妨,伯母。他只是昏过去了,过一会儿就会醒来的。”

袁雪道:“桓儿喝了,神志不清,有些话中伤了你,你别往心里去。我在这儿向你赔不是了。”

说着袁雪向孟诜屈了屈身子,孟诜赶紧把她扶起,又道:“二弟是因为饮没有节制灼伤了胃阴才导致吐血的。我这里还有一个食疗方伯母可以记着,平日里可以做好给他服用。它叫五味饮,是把荸荠鲜生地麦冬,五种药食同源的食材碾成汁混在一起服用。五味饮能够滋养胃阴,长期酗的人、长期食用肥甘厚味之人、长期焦虑不堪之人最适合饮用它,对养胃大有裨益。”

袁雪频频点头,末了,孟诜又郑重地嘱咐袁雪:“往后一定不能让他吃辛辣刺激的食物了,尤其是不能让他饮了。对了,这个药方不要说是我开的。”

大抵如此了,交待好后,孟诜与张翰各怀心事,各自回房睡去了。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至此,韦桓再不曾与孟诜说只言片语,见了面也形同路人,熟视无睹,不打招呼,不笑也不点头,面无表情,把他视作空气。只是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有些尴尬,韦桓思谋着搬家事宜,这样就眼不见为净,一了百了。

韦桓大有一副与孟诜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因张翰与孟诜走得太近,韦桓顺带一脚将张翰也踹了,也不搭理他了,就剩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乐得自在。

张翰曾私下问他:“你到底想怎样?”

韦桓把话说得很绝:“既生瑜何生亮?有我没他,有他没我。如果你要与我在一起就离开他,如果你要与他在一起就放弃我。”

张翰道:“我永远不会离开大哥的。但是,我也不想放弃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了吗?想想我们的过去多么美好。难道就不可以释前嫌回到从前吗?”

韦桓道:“回不去了,我永远回不去了!天命如此,让我们一出生就不共戴天。如此,你好自为之吧,我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

韦桓与孟诜、张翰二人分道扬镳,越走相隔越远。

孟诜的药方与食疗方的调养下,在袁雪的细心呵护下,韦桓的胃脘痛很快好转。尤其是食疗方,效果显著,与药方平分秋色。每每韦桓的胃如火烧火燎之时,就喝一碗五味饮,清凉舒爽。韦桓曾逼问母亲方子是否是孟诜所开,袁雪三缄其口,打死也不承认,只说是一个江湖郎中的祖传秘方。

病好的差不多了,韦桓的心又开始痒了,又想去喝,只是现在他已囊中羞涩,身无分文,于是硬着头皮向母亲要。

“娘,拿点银钱给我,孩儿在家憋的慌,想出去透透气。”

袁雪一眼就看穿了韦桓的心思,警觉道:“你要出去作甚?”

“别问那么多了,给我点银子。”

袁雪想起孟诜的叮嘱,一口回绝道:“你想要什么娘出去给你买,你要是想从娘这儿拿钱,一个子儿都没有!”

“你给不给?”

“没有!”

见母亲不给,韦桓跑到母亲的房间翻箱倒柜,袁雪也跟了进来。

见一个抽屉上了锁,韦桓估摸着银子就在里面,粗声粗气地向母亲索要钥匙。袁雪坚决不给,他竟然找来锤要砸锁,袁雪怕了,只好打开了锁。看见一抽屉的铜钱眼放绿光,找来一布袋欲把所有的铜钱收入囊中。那可是袁雪一辈子的汗水钱。袁雪奋力阻止,不小心被儿子弄跌倒在地。韦桓像着了魔似的,撒腿就跑,全然不顾母亲的死活。

“你这个败家子!给我回来!给我回来!”

袁雪挣扎着起身,追到门外,韦桓早就没了人影。

袁雪不免捶胸顿足:“造孽啊!桓儿!你不能再喝了啊,桓儿!……”

韦桓直奔花满楼。

韦桓把一袋子铜钱倒在桌上。花满楼的老华夫人笑弯了腰,好在她还有些仗义,不是尖酸刻薄之人,看在熟客的份上没有拂他的面子,叫了一位歌妓作陪。

“要想逍遥快活得多赚些银子才行。“华夫人甩下一句话,扭着腰肢走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韦桓暗暗发誓一定要腰缠万贯,哪怕不择手段。

歌妓都不屑给韦桓斟,懒洋洋地应付道:“我给公子唱个曲儿吧。”

“好。唱得好有赏。”

歌妓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嘲笑道:瞧你那穷酸样,拿什么赏给本姑娘啊?底裤都没了!要不是今儿个客人少,寂寞难耐,本姑娘才不愿意地伺候你呢!

歌妓清了清嗓子,张开鸡血一样的双唇,唱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歌妓的一颦一笑勾起了韦桓的回忆,恍惚中把面前的歌妓当做了柳如莲。听到歌妓唱“莫待无花空折枝”,热血沸腾,激情涌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一坛子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豪气干云,直看得歌妓目瞪口呆,心想,还真小看了这位面书生,也不失为一个爽利之人。

韦桓用手一抹嘴,留给歌妓满腹狐疑,像风一样飘得无影无踪。

韦桓健步如飞,他要去天音阁,他要向柳如莲敞开心扉,倾诉衷肠,他要向柳如莲表达他对她如天空一般广袤如大地一般宽厚的情意。他再也不能等了,一刻也不能!他绝不能把心爱的女子拱手让给孟诜,他绝不能让孟诜横刀夺爱!他要主动出击,他要捍卫自己的爱情!他醉了,他疯了。

天音阁。在风中默默静立的天音阁。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涌动。

“如莲!如莲!”

人还未跨进天音阁,韦桓就急不可耐地叫了起来,把鸟都惊飞了枝头。

柳如莲迎了出来,韦桓满身的酒气扑鼻而来。

“怎么喝了这么多的?”

“高兴就喝。人生得意,金樽空对月岂不扫兴?”

柳如莲对韦桓得意与否并不关心,第二句就问:“孟大哥呢?一切可好?”

这话又点着了韦桓的嫉妒之火,勃然大怒:“孟大哥,孟大哥,满心满口满眼的孟大哥!一见面就跟我提你的孟大哥,没有他你是不是活不了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

柳如莲面对韦桓突如其来的咆哮,吓得花枝乱颤,后退了好几步。

许久,柳如莲才怯生生地问:“韦桓,你这是作甚?”

韦桓意识到自己失态,又致歉道:“如莲,对不起,刚才吓着你了吧?我喝了,情绪又不加,所以……可是,我们之间除了孟诜就无话可说了吗?”

“我并无此意,只是顺口一问,你多心了。”

“你教我如何不多心?自从有了你的孟大哥你就对我视而不见!我真后悔把孟诜介绍给了你,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忘恩负义的家伙,狼心狗肺的东西!”

柳如莲曾从孟诜的口中闻听二人之间的蒂,但也不曾料到韦桓对孟诜有如此大的深仇大恨,惊问道:“你何出此言?孟大哥得罪你了吗?何故在此谩骂他?”

“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和孟诜已经绝交了!”

“怎会如此?”柳如莲用纤纤指遮住了朱唇

“总之,往后我与他势不两立。我不想再提他了。你若想知道详情亲自去问他吧。”

柳如莲转过身去,一脸的愁容,自言自语道:“孟大哥他一定很难受吧。”

“我让你不要提他你偏要提他!你是故意与我做对是不是?”

韦桓忽然冲到柳如莲面前,抓住她的臂,一脸的横肉,犹如魔鬼的狰狞之面目。

柳如莲吓得脸色苍白,大气不敢出,惊恐的眸子盯着韦桓一眨也不眨。好一会儿,韦桓才松开了她的手臂,换了一种柔情似水的口吻道:“如莲,你是否知道,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不是孟诜。”

柳如莲低头不语。

韦桓捕风捉影,无中生有,道:“孟诜除了和你纠缠不清,还与孙若兰不清不白,我曾多次见他与孙若兰单独在一起,亲密无间,如胶似漆。他还与孙若兰单独在终南山上的小茅屋过了一晚,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还不知道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像他这种薄情寡义、脚踏两只船的人有什么值得你珍惜的!他只不过把你当作无聊时的消遣,你却在这里执迷不悟……”

“够了!不要说了,我不信孟大哥是这样的人……”

“你不信,好,那我问你,他有没有亲口对你表达爱慕之意?他是不是对你忽冷忽热?他是不是让你感觉若即若离,模棱两可?”

柳如莲犹豫了,彷徨了。她努力搜索记忆,仔细回想与孟诜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悲哀的发现孟诜还真没有向她说过任何甜言语,没有对她花前月下,更没有对她海誓山盟。难道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她的一厢情愿?可是这一切真有那么重要吗?她敏锐的直觉清楚地告诉她,他的眼神是温情的,他的心是悸动的。

柳如莲沉湎于往昔的时光中无法自拔,对韦桓的质问不置可否。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想说还是根本说不出来?那好,我来替你说吧,他根本就没向你表白过,根本没有向你承诺过!因为他担当不起这份责任,因为他心里根本没有你!”

韦桓向柳如莲投去咄咄逼人的目光。

“不!”柳如莲大叫一声,神情凄婉。

“醒醒吧,你!不要在自欺欺人了!不要再活在自己编织的梦想之中了!”

“不!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柳如莲已经花带雨。泪光中,孟诜的形象变得模糊起来,似乎韦桓所质疑的一切都变成现实。这个她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心里的痛如浪花一样,一浪高过一浪。

“好,那我就不说他了,就说说我吧。这个世上唯一爱你的人就在你的眼前,这个人就是我,他的名字叫韦桓!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开始为你魂不守舍,饭不思,没有一刻不对你牵肠挂肚,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子里。我对你的真心真意天地作证,日月可鉴!”

韦桓借着劲把心里的话倾倒了出来。在说这话的时候,廉耻之心荡然无存,早已把自己在花满楼放浪形骸之事抛到九霄云外。而柳如莲面对韦桓如此闪电雷鸣般的激昂之言像木头人一样,无动于衷。此刻她的脑子里只纠结着一个问题:孟诜到底爱不爱她。

韦桓无法接受柳如莲漠然的表情,后的冲动,对孟诜嫉妒与怨恨,对柳如莲如烈火一般的痴狂促使他兽性大发,忘乎所以,冲过去一把拦腰抱住了柳如莲。

“如莲,你不要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韦桓你要干什么?你快放开我,放开我!”

柳如莲没有料到韦桓会来这一招,如惊弓之鸟,大声叫唤,使劲挣扎。

“求求你,如莲,让我抱一下你,好不好?就一会儿。”

柳如莲越挣扎韦桓抱得越紧,口中低三下四地乞求着柳如莲的施舍。

“你不能这样!放开我!放开我!”

“不!如莲,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没有你!”

“你这个禽兽还不快放开我!卑鄙!下流!无耻!孟大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柳如莲的辱骂,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更加激起韦桓心中的魔性,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好!你既然说我是禽兽,那我就禽兽一回给你看看!今日,我一定要得到你!”

韦桓咬牙切齿,不知从哪里来的野蛮之力,竟轻而易举地把纤细轻盈的柳如莲拦腰抱起,如发了疯猛兽一样,狂躁地冲向房间,一脚踢开门,把柳如莲重重地摔在床榻上,扑了上去……

“不——”

从天音阁传来一声天崩地裂的惨叫,没有人知道天音阁里发生了什么,柳如莲的噩梦开始了。

……

柳如莲披头散发,蜷缩在床榻一角,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腿,把头深埋于膝前,全身像筛糠似的颤不已,宛如一头被阴险狡诈的猎手射中的小鹿在等待着末日的来临。柳如莲欲哭无泪,万念俱灰。

发泄完兽欲的韦桓此刻清醒了,彻底清醒了,似乎自己的头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他呆呆地看着形同死人一般的柳如莲,他心爱的女子,这一辈子最爱的女子,貌美如花的女子,风华绝代的女子,就在顷刻间被无情的暴风骤雨摧残蹂躏,全部凋落枯萎。韦桓自知已经犯下了无法弥补的滔天大罪,罄竹难书,令人发指,他亦万般难受,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面部上的肌肉扭作一团,痛苦不堪……

韦桓突然跪在了柳如莲的面前,像一个孩子般乞求她的原谅。

“如莲!原谅我吧!我不是有意的,我喝了,我控制不了自己……”

可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已经夺取了一个女子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贞洁,他还有何颜面在这里跪地求饶?

“如莲,我自知无法得到你的原谅,我这副肮脏之躯任由你处置。你可以骂我,打我,甚至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只要能够泄你心头之恨,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韦桓把头磕得砰砰直响。

“如莲,求求你不要这样,你说一句吧!如莲……”

韦桓声泪俱下。虽然是真情实意的泪水,但此刻分文不值,毫无用处。

“如莲,我是个畜生!我罪该万死!我是个畜生!我罪该万死!……”

见柳如莲一言不发,韦桓又自己扇起自己的耳光来。

柳如莲头重如山,脑子里一片混沌,此刻她只想静静地睡过去,永远不要醒来。

“如莲,你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无论如何我对你是真心的啊!”

“我甚至可以为你去死。”

“你是不是不信我?好,为了证明我的真心我现在就去死!”

说着,韦桓迅速果决地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匕首的寒光晃到了柳如莲的眼睛。韦桓此举绝非装腔作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死在钟爱的女子面前,他在所不惜。韦桓毫不迟疑地把锋利的匕首猛地朝自己的胸膛刺了进去。女人的直觉让柳如莲感到事态的严重,她起身向韦桓扑了过去!可是已经晚了,匕首已经刺进了胸膛,鲜血汩汩而出。好在由于柳如莲的阻止,匕首只伤到了皮肉,没有性命之忧。

“无论怎样做你也无法弥补我心中的伤痕。这一刀我受不起,也不愿意承受。”

柳如莲抽出了匕首,而色苍白却冷无比。

“如莲,你阻止我,说明你还是在乎我的,是不是?”

“你走吧,就当你我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遇到彼此,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如莲,如莲,如莲……”

“滚!滚!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柳如莲突然爆发起来,把韦桓推出了门外,然后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倚着门瘫软在地,泪如泉涌。

韦桓使劲地敲门,许久,才拖着流血的身子黯然离去。

三日后,孟诜得空特意去天音阁看望柳如莲,还带上了陶德山送给自己的那副《兰图》。

已经入夏,草木蕃秀,天地万物焕发出勃勃生机,而天音阁里面死气沉沉,悲伤哀婉的气味儿无孔不入,弥漫了天音阁每一个角落。

这几日,柳如莲整日过着以泪洗面的生活,每日都要在偌大的橡木桶里盛满洁净的水搓洗自己的身子,她觉得自己的身子肮脏无比,恨不得把自己的皮搓掉。

再也无心妆容,就那么一袭白裙,发丝也披散着。孟诜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弹奏着那首让人肝肠寸断的《何满子》——天音仙子的浓情烈思之作。

“你终于来了。”

仿佛等了一辈子,柳如莲望断秋水,终于等来了孟诜

“如莲,你这是怎么了?”

孟诜的心像是被针猛地扎了一下,见柳如莲这等憔悴不堪的模样吃惊又心疼地问。

面如死灰,呆滞的眼神微微张着,原本红润的双唇此刻像干枯的树皮,头发也失去了亮丽光泽,整个人与行尸走肉并无二致。

“几日不见为何如此憔悴?”

孟诜怜香惜之情涌上心头,忍不住前去抚摸了一下柳如莲的发丝。

那一瞬间,柳如莲真想扑进孟诜的怀中,任泪水汪洋。只是她现在已经没有了资格,更失去了靠近他的勇气,因为她已不是清白之身。她怕她污浊之身玷污了她心中圣洁的爱。

“孟公子无需忧虑,只是身子不适,无关紧要。”

柳如莲已经改口唤孟诜为孟公子了。

“为何不叫我孟大哥了?”

“因为我不配,我们已是两个世间的人。”

孟诜愈发奇怪了,着急地问道:“到底发生何事了?为何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为不让孟诜过度地怀疑与不安,柳如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他尔一下,道:“不如去院子里走走吧。这阁楼委实压抑沉闷了些。”

来到院落,看到墙角虞美人开得正旺,走了过去,柳如莲道:“孟公子觉得这虞美人如何?”

“娇俏秀美,艳冠群芳。”

柳如莲却道:“再艳丽也只不过寂寞开无主罢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不知你为何有如此感慨?言语中尽是哀愁。”

柳如莲没有回答孟诜的话,反而问他:“公子今日为何而来?”

孟诜从袖口中掏出那幅《兰图》递给柳如莲:“这是陶大人送给我的《兰图》。上回听说你喜欢兰花,就借花献佛转送于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我喜欢兰花?我何时说过我喜欢兰花?那日踏雪寻,我清楚地记得我对他说自己喜欢莲花。如此之事竟也忘怀?是他粗枝大叶还是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以致于我说过的话他转身就忘。而他说过的每一个字我都刻骨铭心。柳如莲苦笑了一下,心中无限悲凉。不过现在不重要了,一切该结束了。

“好一幅清新淡雅的兰花图。”柳如莲说着言不由衷的话,随意夸赞了一句,又话锋一转,“只是公子送错人了。”

这愈发让孟诜摸不着北了:“何出此言?”

“孙思邈的千金孙若兰小姐人如其名,如兰花一般高雅风姿,她才是懂得兰花之人。若你把这《兰图》送与她,她定会爱不释手,感激你的爱兰惜兰之心。”

“你莫不是怪我没有亲手作画,将他人之作转送给你吧?如此,是我考虑不周了。”

“公子多虑了。只是这幅画我实在不能收。另外,我还有一事要说与你。”

“请说。”

“以后公子不要再来找我了。”

孟诜大惊:“这是为何?”

“公子不必多问。”

“如莲,如果你没有一个信服的理由,我决然不依。”今日的柳如莲让孟诜觉得形同陌路。

“因为我已有心上人。”

韦桓污辱她的事委实难于启齿,柳如莲也不想让孟诜知道,不想再挑起孟诜与韦桓之间的争端。许久,才编出这样一个理由,也只有这样的理由才能使孟诜望而却步。而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在滴血,于心不忍,万般无奈。

而当孟诜急切地追问这人是谁时,柳如莲三缄其口,再也不说了。

柳如莲最后一句冷清的话是:“这人如花一样,遥遥一望便好,走进了便无趣了。”

柳如莲绝情又伤情离去,心碎了一地。

孟诜黯然伤神,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天音阁。

从此柳如莲心如死水,足不出户,终日与琴为伴,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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