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叔说 让中医更美更有趣更贴近生活
孟诜被韦桓推下悬崖后一年。
这一年里,张翰除了时时刻刻沉湎于孟诜之死带给他的悲伤无法自拔之外,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带着冬青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寻仇。
苍天不负有心人,在一条残败不堪的小巷尽头,张翰终于找到了韦桓一家。
一年的时间足够沧桑巨变。
让张翰万万没想到的是柳如莲不仅与韦桓成了亲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曾经光鲜妩媚的曼妙女子如今已变成一个暗淡枯槁的黄脸妇人。这一年里,柳如莲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却发现如此不堪。日夜与自己不喜欢的人同床共枕、耳鬓厮磨,让他心力交瘁,度日如年。本想以琴来抒胸解意,却被醋意大发的韦桓误以为她在思念孟诜,将琴摔了个五马分尸。还好,还有一只孟诜吹过的碧玉箫,柳如莲藏在隐秘之处不让韦桓发觉,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拿出来吹那首脍炙人口的《御风歌》。每每泪珠与箫声齐落……
柳如莲看见了张翰。这个与自己心爱的男子走得最近的人竟与自己一样憔悴不堪,鱼尾纹悄然出现在眼角,眼皮耷拉着,眉宇间毫无当年的意气风发,只是那眼神让柳如莲惊慌,无尽的仇恨与愤怒。
“张翰!”柳如莲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声。
张翰并没有回应柳如莲,表情僵硬而麻木。
“如莲,我只想问你一句,韦桓在哪里?”
“此时应该在医馆里吧!过一会儿就要回来了。快一年多了,你与孟大哥杳无音信,一切还好吗?”
张翰不答话,看着柳如莲怀抱中嗷嗷待哺的婴孩问道:“这是谁的孩子?”
柳如莲难以启齿,垂下头去,似乎这个无辜的婴孩是她所有罪孽的见证。
“是不是韦桓这个畜生的孽种?”
柳如莲点了点头,又道:“大人的事与孩子无关。”
张翰冷笑道:“如此看来你的日子过甚是舒坦啊,相夫教子,共享天伦。此时的你早已把大哥忘却了吧?”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今生我和大哥有缘无分,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日子。彼此相安无事就够了,想着也是徒劳,不如随风而去吧……”
张翰有些激动了:“你是相安无事,可是大哥他——”
冬青再也忍不住了,流着泪叫道:“如莲姐姐,你再也看不到孟哥哥了!你再也看不到了!”
柳如莲一惊:“孟大哥他怎么了?”
冬青哭道:“他死了……他死了……”
张翰道:“知道大哥是怎么死的吗?是被你现在的丈夫、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的韦桓害死的!”
于是张翰把韦桓陷害孟诜的事全部揭发了出来。
“如果大哥知道你与韦桓这样一定死不瞑目!”
如果不是怀中的婴儿突然啼哭提醒了柳如莲,她亦觉得自己已死去。他的心已飞到九泉之下。自己最厌恶的男子杀了自己最心爱的男子,自己却还与他朝夕相处,这可能是这个世上最荒谬的事最大的笑话了。此时此刻她还能说什么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没有哭泣,也没有眼泪。大悲无声……
外出归来的韦桓母亲袁雪躲在房门外把张翰的话全部听了去,无异于晴天霹雳,脑袋嗡嗡作响。袁雪绝然想不到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是如此奸恶之徒。
袁雪冲进房间抓住张翰的手叫道:“你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你嫉妒桓儿的才华所以才胡编乱造,中伤他,诽谤他,污蔑他……桓儿,他是那么单纯善良的一个孩子,小时候一只蝼蚁也不忍心伤害,怎么可能是你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人?!”
恰在这时,韦桓也冲进了房间。看看母亲,看看张翰、冬青,明白了一切,千躲万躲还是被张翰找上门来了。
张翰看到了韦桓,怒气冲天,对袁雪叫道:“你还是亲口问问你的宝贝儿子吧!”
袁雪又抓住了韦桓的手,道:“桓儿,你告诉娘,这一切不是你干的!不是你干的!”
韦桓道:“娘,你在说什么?孩儿听不懂你的话。”
“孟诜孟公子是不是被你推下悬崖的?”
“娘,不要听他们信口雌黄!孩儿是怎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我和孟诜争吵,我不把他推下去,他就会把我推下去!我只不过是自保,怎么可能故意把他推下去!”
张翰冲过去就是一拳,韦桓的话几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气炸了,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要与他理论。
“你还想狡辩!我亲眼看见大哥救上了你,你却把大哥推了下去!”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嘴巴长在你身上!”
“畜生!拿命来!”
张翰冲上去很快与韦桓扭作一团。见张翰已动手,冬青也冲了上去。单打独斗,韦桓尚不是张翰的对手,再加上已成年的小牛犊一般健壮的冬青,韦桓更是不堪一击了。韦桓很快就被二人按倒在地,张翰坐在韦桓的腰上,疯狂地捶打着韦桓的脑袋。韦桓已头破血流。
袁雪拼命地去拉张翰与冬青,但手无缚鸡之力,被二人甩倒在地。袁雪又去护着韦桓,无济于事,就跪在张翰的面前,哭着乞求道:“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要打就打我吧。求求你们别打了……”
袁雪不断地磕着头,把头磕破了血。
张翰终于住了手,看在袁雪的面子上,饶了韦桓一命。
韦桓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奄奄一息。
而面对眼前如山呼海啸一般的情景,柳如莲无动于衷。轻轻地拍打着婴儿,口里哼着童谣:“虫儿飞,虫儿飞。天上的星星亮了,地上的娃娃睡了。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柳如莲哼着童谣走出了房间……
离去时,张翰来到柳如莲的身后,问:“如莲,跟我走吧!你还要呆在这个狼窝里吗?”
柳如莲不说话,依然哼着童谣。
“韦桓的真实面目你知道了,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柳如莲不说话,时不时发出梦呓人一般的怪笑。
“走吧,如莲!忘记这一切,重新来过!”
依然不说话。
又劝了很久,张翰终于失去耐心,道:“你既如此痴傻,多说无益,好自为之吧。”
张翰走后,袁雪怒气冲冲地跑出来指责柳如莲:“如莲!你怎么能这样!桓儿是你夫君,你眼睁睁地看着他遭人毒打却不施以援手。你怎么如此狠心!如此冷血!桓儿平时待你如珍宝,到头来你却这般待她。寒心彻骨,我真是瞎了眼!”
柳如莲道:“娘,你知道我为何要嫁于韦桓吗?”
袁雪睁大眼睛不说话。
“因为韦桓强暴了我,我无法面对孟大哥。”
袁雪又重重地跌坐在地,无言以对。
又是一年春回大地,春意阑珊。成双成对的雀儿在红杏枝头闹得正欢,院墙角那棵参天的古梨木也尽情舒张着枝桠,朵朵梨花在柔和的阳光下尽欢颜,微风拂面,满园都是清甜芬芳的梨花香。然而纵使这满园的春色撩人,却无人无心品赏也是枉然。我负春光谁负我,却道春梦了无痕。
张翰离去后的这些时日,柳如莲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万念俱灰,什么叫生不如死。她的心如一潭死水,身如死水边一截即将要腐烂的枯木。魂牵梦绕、朝思暮想的孟大哥万万想不到一年前就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自己,枕边人却是凶残的刽子手,襁褓中婴儿的亲生父亲。如此复杂纠结的局面她不知道如何应对,当真是造化弄人吗?很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怎么也哭不出来。
对韦桓则像个死人一般,再无任何言语。起初几天韦桓还可以忍受,因为有所愧疚,渐渐地越来越不堪忍受,几乎要抓狂,他宁愿柳如莲天天对他哭闹打骂,也不想她整日整夜地无声无息,不言不语。十日了,柳如莲硬生生地没说一句话,哪怕一个“嗯”字。
韦桓去了医馆,袁雪抱着孩子出了门,柳如莲一个人站在梨花下,片片梨花花瓣飘落在身上,像极了那个雪花纷飞的日子。柳如莲睹物思人,触景生情,拿出那支碧玉箫想吹一曲送一送孟诜的英灵。吹什么好呢?还是那首《御风歌》吧。
一首欢快洒脱的曲子硬是被柳如莲吹成一首催人泪下的悲歌,梨花漫天飞舞,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柳如莲哭成一枝梨花春带雨,喃喃地念道:“孟大哥……”
韦桓不知何时来到柳如莲的身后,一把夺过手中的玉箫奋力地摔在坚硬的石头上,随着一声清脆的响,玉箫碎了一地。韦桓似乎还不解气,又跑过去狠狠地踩踏碎玉,一边踩一边叫嚣:“我叫你吹!我叫你吹!……”
“不!——”
柳如莲哭叫一声,扑了过去,趴在地上,慌乱地拾捡着地上的碎玉,这个世上她唯一的珍爱之物。
“好!好!你终于开口了。一连十日你都不曾开口,现在为了他你就开了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死了还阴魂不散,我一个大活人还比不上一个死鬼吗?”
因为极度愤怒,韦桓的脸扭曲变了形,一副青面獠牙的样子。
“你已经把他推下悬崖,还想怎样?”
“为何我说的话你从来不信?为何张翰的一面之词你就信以为真?”
“人在做,天在看。你几次的梦魇出卖了你。”
“你知道吗?我以为得到了你的人,把你留在身边,与你形影不离,好生待你,就会得到你的心。可是我发现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我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这些年来你心里装的全是他,丝毫不曾有我。你对我的感情不及他的万分!就算我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你都不会看一眼。都说薄情郎负心汉,不,应该是薄情妾负心女!”
韦桓转过身,冲到梨花树旁,一阵乱拳打在树干上。
打够了,又跑过来抓住柳如莲的胳膊剧烈地摇晃,叫道:“如莲,你当真要对我无情无义,冷酷到底吗?为何我心中的熊熊烈火怎么也融化不了你冰冻的心!你告诉我,你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一丝爱过我?哪怕一个念头,哪怕一瞬间!”
柳如莲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从——不——曾——爱——过——你。”
韦桓蓦地松开了手,绝望的眼神,失魂落魄的模样。
突然又疯了一般抓住柳如莲的手:“我不信!我不信!你一定在某时某刻爱过我!快对我说你爱我,快说!快说你爱我!如莲,求你了,说你爱我!说啊!”
柳如莲紧闭双唇。
“为什么要用死鱼一般的眼睛瞪着我?你聋了吗?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我让你说你爱我!”
柳如莲依然一副漠然的表情。身可以被他胁迫,但她的心是自由的。
“说!”韦桓一声怒吼,已到崩溃的边缘,那架势似乎要把柳如莲生吞活剥掉。极度的爱产生极度的恨。
“说不说?”
昏天暗地的一巴掌打在柳如莲的左脸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五指印。
“我让你不说!”
又是一巴掌重重打在柳如莲的右脸上。
“好!你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我就遂了你的愿!”
韦桓左右开弓,左一巴掌右一巴掌,下手之狠重无法言述,直打得柳如莲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柳如莲就像木偶一样,脑袋左右摇摆,但绝不屈服,一声不吭,始终高昂着头。
袁雪回来见此情景赶忙前去劝阻,拉扯。
“儿啊,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看在孩子的份上停手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这孩子怎么活啊!”
“贱货!”
韦桓住了手,踹了柳如莲一脚,狠狠地骂了一句,气急败坏地回房去了。
“如莲啊,你怎么这般傻!你就不能说些软话依着他。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一个弱女子还要与他对着干吗?你这样硬撑着遭罪的还不是你自己?这个孽子,丧心病狂了,下手这么重!疼不疼?娘去为你拿点跌打药擦擦。”
说完,袁雪匆匆进了屋。
接下来的日子又回复如昨,柳如莲又不曾对韦桓言语一句。
韦桓又开始醉酒。依仗着孟诜给他调配的五味饮护身,愈加肆无忌惮地作践糟蹋自己的胃,每每是不醉不休。开始彻夜不归,回来又有何意思?守着一个同床异梦的木头人只能让他怒不可遏。每每醉酒归来后就对柳如莲破口大骂甚至拳打脚踢,柳如莲病体鳞伤,受尽非人的折磨。然而柳如莲从不曾反抗,逆来顺受,任他为所欲为,似乎就期待着有朝一日死在韦桓的拳脚之下。
袁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又无力阻止韦桓的暴行,便含着泪劝柳如莲离开这个家,逃得远远的。
柳如莲被说动了,拿着包袱刚走出大门口不多远又被韦桓生擒活捉了回来。又是一顿辱骂与殴打,弄得鸡飞狗跳,韦桓恶狠狠地说:“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为防止柳如莲再次逃走,韦桓对她五花大绑,每日让袁雪送去饮食。人间地狱的日子,柳如莲几次欲一死了之,但心中总有一丝牵挂,总觉得孟诜没有离去,不见他一面她死不甘心。
后院失火,鸡犬不宁,韦桓再无心思医治病患,对病患误施了针导致病患一命呜呼。病患来头不小,生于官宦之家,名门望族。病患家属暴跳如雷,很快就派人将韦桓与柳志远扭送到了衙门。衙门将二人收押监牢,徒刑七年。
锒铛入狱,大梦方觉,对于平生第一次遭受牢狱之灾的韦桓来说,这样的打击不可谓不沉重。一想到自己摸爬滚打所换取的一切即将付诸东流就心痛心悲得难以复加。
另外一个柳志远,虽一百个不愿意自己再度蹲进大牢,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柳志远倒显得平静淡定得许多。韦桓终日茶饭不思,郁郁寡欢,而柳志远吃饱喝足,绞尽脑汁想着出路对策。一连几日都不曾想出什么好的法子,亦不免唉声叹气自己黔驴技穷,江郎才尽了。
这日,柳志远见韦桓蜷缩在角落里,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个人来:韦义仁!
我真是糊涂了!这么一个大人物放着不用净想些无用的!
柳志远一拍脑门子,像跳蚤一样蹦跶了过去,用身子蹭了蹭韦桓,道:“唉,真被张翰那张乌鸦嘴说中了,我们这两只跳蚤没蹦哒多久就遭此大劫,风光日子还不到两年就成泡影了。”
韦桓瞟了柳志远一眼:“嘴巴放干净点,谁是跳蚤?你是我不是!”
“对对。我是,我是。我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啊,真成难兄难弟了。唉,只是苦了韦兄了。我倒无所谓,已经坐过一次牢,再坐一次也无妨。只是不堪回首第一次坐牢的经历,每每忆起都心有余悸。可怕,真的是太可怕了!非人的折磨,非人的日子。”
韦桓嘴硬:“有甚可怕的。出去后又是一条汉子!”
“我是过来人,那种滋味真是苦不堪言啊。暗无天日不说了,吃喝拉撒的条件你也看得着,最不能忍受的是狱卒的折辱,拳脚棍棒鞭笞拷打,还有各种令你毛骨悚然的刑具,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更可怕的是狱霸,就是死囚的头子,动不动就扒光你所有的衣裳供他取乐,如你不从随时让你脑袋开花,脑浆涂地。以你这样的心性哪受得了这样的凌辱!等你熬到出狱的日子,不死也奄奄一息了。退一万步讲,你福大命大,活生生地出去了,又如何?外面的世道早就变了,再也不是你我的天下。声名狼藉,臭名昭著,想东山再起,重振雄风,难,难啊!”
柳志远故意夸大其词坐牢的后果,以激发韦桓心中无论如何也要逃出去的欲念。
韦桓用忧心忡忡的目光看着柳志远,道:“如此,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守卫森严,插翅难飞。”
“韦兄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我之力拍死一只苍蝇尚且吃力怎能逃狱?你要堂堂正正地走出去才好!”
“越说越玄乎了!如你所说,我还在这里作甚!”
“有一个人一定能救你出狱。”
“谁?”
“请令尊出马,马到成功!韦兄,听我一句劝吧,无论你与令尊有多大的恩怨该放下还得放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荣辱,切不可义气用事啊。你是要做人上人还是阶下囚,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令尊身为尚药局奉御,人情关系网自不必说,只要你肯低头,救你出去轻而易举。血浓于水,父子之间无隔夜仇,你何苦如此执着呢?”
柳志远这番话说得倒也至情至理,韦桓一下子沉默了起来。
良久,韦桓道:“柳兄一语点醒梦中人,多谢!”
柳志远趁机道:“你出去后别忘了想法设法把我也弄出去!”
韦桓一口答应下来:“那是当然。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袁雪就韦桓这么一个儿子,把儿子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韦桓遭飞来横祸,进了牢房,袁雪焦急万分却束手无策,只好整日哭哭啼啼,以泪洗面。这日,袁雪做了好些吃的,怀着悲伤沉重的心前去探监。母子相见,泪流不止,韦桓见母亲鬓角如霜,袁雪见儿子消瘦不堪。母子俩嘘寒问暖,絮叨不止。柳志远则在一边狼吞虎咽,吃着袁雪带过来的美味佳肴。
最后,韦桓把母亲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娘,你想法子找到韦义仁,让他来救孩儿出去。”
袁雪一惊,道:“你不是誓死也不认韦义仁这个父亲吗?”
“事到如今,孩儿还能说什么。”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你父亲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见儿子有希望了,袁雪欢天喜地离去了。若是借此机会让父子俩化干戈为玉帛,岂不两全其美?
第二日,袁雪一大早就守在了宫门口。
韦府自然是不敢再回去,有戚氏这个恶婆娘在,要是被她发现袁雪返回长安还与韦义仁偷偷私会,那还得了,不吵个翻天覆地誓不罢休的。
韦义仁乘坐者华丽的油壁马车呼啸而来。由随从搀扶着下车,峨冠傅带,抬头挺胸,迈着官步,向宫门走来。
“韦大人请留步。”袁雪不敢再唤韦义仁“老爷”,那已是陈年往事。
“怎么是你?你怎么来长安了?”韦义仁见了袁雪,颇为惊讶。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在长安见到你。”因为有求于韦义仁,袁雪显得局促不安,两只手不知往哪放才好。
“是啊,上次见你还是在汝州,一晃又是六七个年头过去了。你还好吧,怎么又千里迢迢来长安了呢?”
韦义仁因为受够了戚氏的骄横,好久不见袁雪,乍一看袁雪这个旧情人还蛮顺眼的,韦义仁有些感慨地说道,连看袁雪的目光也是那么柔和。
“妾身已人老珠黄,而大人锦绣年华,宝刀未老。”袁雪免不了说几句恭维话。
“岁月催人老,我们都老喽。对了,我们的儿子韦桓呢?”
见韦义仁如此一问,袁雪不失时机地跪了下来。
韦义仁赶紧把袁雪扶起,脸色有些难看,责备道:“有什么话起来说。这宫门要地,大庭广众之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真是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
“妾身有罪,不该让大人难堪。妾身一时心急才失了态,请大人原谅。”
“你刚才说韦桓怎么了?”韦桓是韦义仁这世上唯一的儿子,他的一举一动韦义仁还是很上心的。
袁雪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自己来长安的事以及韦桓如何下牢狱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韦义仁。
韦义仁郑重其事地说道:“韦桓是我的血脉,这事我不能不管。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你姑且先在这儿等我,我去宫里招呼一下就出来跟你去牢里探一探韦桓。”
“这次真是辛苦你了,大人。”
约莫半个时辰,韦义仁风尘仆仆地走了出来,可以看出他也是心焦得很。
出来就埋怨袁雪道:“你呀,也真是的!来长安这么久了也不来找我!如果知道你们母子二人来长安了,我早就把韦桓安排到宫里了,哪里还会出这种事!”
二人上了马车,快马加鞭,向长安府衙风驰电掣而去。
时隔七年,韦义仁、韦桓父子命运使然,再度相见。只是见面的地点大相径庭,让二人嘘唏不已。上一次在汝州,韦桓桀骜不驯,理直气壮,根本没有把韦义仁放在眼里,还口出狂言说一辈子也不会认韦义仁这个父亲。而这一次,韦桓不得不食言了,对韦义仁也不得不低声下气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韦义仁居高临下,心理上颇具优势,但言语却尽显柔和。从内心讲,他是极其愿意与韦桓修复好关系的。
韦义仁先开了口:“桓儿,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见面了。”
“让您见笑了。”韦桓想唤韦义仁一声‘父亲’,但着实难以启齿。
“傻孩子,父亲怎么会笑话你呢。桓儿有难,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如果您是来看我笑话的,我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你也看到了,可以走了。如果您是来真心救我出去的,我感激涕零。他日必投桃报李,不忘恩德。”
听了韦义仁的话,韦桓心里虽有些感动,但嘴上依然颇为生硬。
“救你出去这个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你出去以后务必要听我的安排,不可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了。”
“我听命于你就是。”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袁雪在一旁使劲向韦桓递眼色,暗示他叫韦义仁一声“父亲”。韦桓早就心知肚明,但碍于面子,怎么也开不了口。韦桓低低地说道:“麻烦您了。”
“如此,我且先离去。你就在这里静待佳音吧,不出三五日你就可重见天日了。”
韦义仁转过身,脚步有些缓慢,走了几步,忽然听到韦桓的叫唤:“父亲。”
“桓儿!”韦义仁跑过去紧紧抓住韦桓的手,喜极而泣。
袁雪也在一旁老泪纵横。
一家人团聚,如此温馨感人的场面让在一旁观看的柳志远羡煞不已,都忘了向韦义仁阿谀奉承。
韦义仁离去后,雷厉风行,紧锣密鼓,先是找到管辖尚药局的三品大员殿中省监李大人。李大人又找到相关人等,刑部官员只需一句话,长安府衙就忙不迭地把韦桓释放了。
韦桓出狱那日,柳志远觉得自己生死未卜,前途渺茫,而韦桓因为有一个好父亲不日就会青云直上,大为伤怀,执着韦桓的手不放,说了好些肺腑之言。柳志远泪水涟涟,似乎在与至亲至爱之人生离死别。韦桓也生出怜悯之心,许诺日后必想办法救他出狱。
韦桓走出牢房后,柳志远冲着他的背影大叫:“一诺千金。苟富贵,莫相忘。”
出狱后,韦义仁为韦桓购置了舒适宽敞的宅院,把韦桓一家人全部接了进去。又马不停蹄地为韦桓进入尚药局铺路,以为尚药局注入新鲜血液,博采众长,广纳民间良医为由把韦桓调进了尚药局,成为八品官员司药。为掩人耳目,韦义仁对外宣称与韦桓毫无关系,自己只不过是在任人唯贤而已。韦义仁为让尚药局上下心服口服,又装腔作势地对韦桓进行了一番考核。题目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已经有深厚底子的韦桓自然对答如流,博得了尚药局大小官员的一致喝彩,称韦桓是尚药局的后起之秀,若勤勉努力必大有作为。
尚药局,举国医者趋之若鹜的地方;御医,天下大夫梦寐以求的职位。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日,韦义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帮韦桓实现了很多大夫一辈子也实现不了的愿望。韦桓第一次尝到了位高权重的甜头。自己辛辛苦苦奋斗二十年也抵不过高官大员一句话。韦桓不免有些官迷心窍起来,心想日后若能做到父亲的位置也死而无憾了。他现在是司药,是侍御的副手,侍御上去还有直长,直长上去还有书令、主簿,最后才是奉御。委实地说,医馆本身的官职品阶并不高,最高不过五品。靠就靠在能够得到皇帝的赏识与宠爱,皇帝对医官所封赏的官爵品阶远高于自身的职务。
为不给父亲丢人现眼,初来乍到尚药局的韦桓苦心钻研医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给尚药局上下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在父亲精心照拂下,韦桓抛头露脸的机会接踵而至,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一连治好了好几例皇室成员的病。渐渐地,韦桓发现尚药局人浮于事,很多官员在其位不谋其职,医术委实不敢恭维。与自己相比尚相形见绌,如果孟诜在此更没有人与之匹敌了。好在孟诜已不在人世,这尚药局除了韦义仁,没有人敢拿医术与他叫板。
然而,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的,得到什么必定要失去什么。一路顺风顺水的韦桓终于迎来一件让他苦恼不已,纠结万分的事。
这日下朝,韦义仁把韦桓叫上了自己的马车,平日里两人都是分道扬镳,把韦桓带到了自己的私家别院。
韦义仁驱散下人,对韦桓颇为严肃地说道:“桓儿,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与你。”
“父亲请说,孩儿洗耳恭听!”
“知道,孩儿曾治好过她的病。怎么,她玉体欠安吗?”
“她看上你了。她对你一见钟情。她非你不嫁。李大人托我说媒来了。”
韦桓未免有些为自己的魅力无限而沾沾自喜,但韦义仁接下来的话让他坐立不安了。
“男人三妻四妾不足为奇,但这回不同,李春兰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是金枝玉叶,多少人想攀附。李春兰肯委身于你是破天荒的事,不可能做你的妾。你明白父亲的意思吗?”
韦桓大吃一惊道:“父亲难道是要我隐瞒妻儿身份吗?”
“不是隐瞒,是休掉!然后把他们打发远远的,最好一辈子也不要相见。”
“这怎么可以!一个是我的结发之妻,一个是我的亲生骨肉,孩儿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富贵抛弃他们!”
如果是别的女子,韦桓完全可以抛弃妻子,可是柳如莲不行。他爱她太深,虽然她对他无半点情分,他也要霸占着她。他绝不允许世上其他男子来分享她。
“糟糠之妻何足道哉!那个叫什么如莲的,一副人之将死的模样有何值得留恋的?这样的女子只会成为你的后顾之忧,阻碍你的前程。至于孩子更无需杞人忧天了,你年富力强,与李春兰成亲后还愁没有儿孙满堂之日吗?”
“父亲,一日夫妻百日恩,孩儿实在不忍心……”
韦义仁毫不客气地打断韦桓的话:“妇人之仁!成大事者必不择手段,行事果决。你怎能为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而如此优柔寡断,裹足不前?你要是错过了机会就失去了一次飞黄腾达的机会。况且李大人是父亲的顶头上司,你我万万得罪不起!天涯何处无芳草,等你荣耀之际,这世间的女子都会前仆后继而来!“
“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两全其美就是贪得无厌!有舍有得,不舍哪有得?此事不容再议,父亲已替你做主。你火速安置他们母子。否则你现在所有的一切即刻化为乌有!”
韦义仁说完就拂袖而去。
韦桓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曾想父亲如此专断独行。这么大的事都不跟自己商量就做了决定。
韦桓在家门口徘徊了许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利益权衡之后,韦桓不得不忍痛割爱。可是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他又怎能说出如此残忍的话?柳如莲依旧对他冷若冰霜,他也已经习以为常,不再折磨她,只要她好好地呆在自己的身边就行了。再也不奢求得到她的心。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样的心万古难求。
“如莲,对不起,你带着孩子走吧。”
韦桓满怀愧疚地说出这句话,犹豫不决的手终于把一纸休书递到了柳如莲的眼前。
柳如莲接过休书,若无其事,一点不曾伤心难过,反而有一丝许久不曾有的轻松与解脱。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积压在心中很久很久了。她终于要告别风雨如晦的日子,她终于要重见天日了。
“这是供你们母子吃穿用度的银子。每隔一段日子我会派人给你捎去银钱,你就住在天音阁吧。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们母子衣食无忧的。如莲,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没有给过你什么。你我互不相欠。不用给我银子,我会养活自己,也会把孩子抚养成人。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祝你福寿绵长……”
天音阁。
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一种哭泣的欲望如深海里的水草恣意生长。或许这就是我一辈子的归宿。
毒辣的日头,身负婴孩的柳如莲由于长年累月的饮食失律导致体弱力虚,走完不算漫长的一段路,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柳如莲用袖子擦了擦汗水,抬起头望着天音阁的大门。
天音阁的大门俨然一颓然的老者,破败,陈旧,落满了尘埃。天音阁那块漆金的招牌在风雨的侵蚀和日月的消磨下已暗淡无光,“天”字已缺了一块,模糊不清,斑驳不堪。
柳如莲掏出钥匙准备开启尘封已久、锈迹斑驳的锁。
鼓捣了半天,锁纹丝不动,似乎已不再听柳如莲的使唤,怎么也打不开。
柳如莲心急如焚,如果开启不了锁,就得流落街头。她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她背上的孩子更是如此。
看来锁是被锈住了,得找个锁匠才行。柳如莲迈着吃力蹒跚的步子向大街上走去。
长安的街衢依旧繁华如梦,只是不再属于她。来往的人流,喧嚣的车马,柳如莲恍惚觉得不再是这个世间的人,看街上每一个行色匆匆的人都觉得那么怪异,无所适从,晕头转向。
四顾茫然。锁匠在哪里?
婴孩的突然啼哭让柳如莲手忙脚乱。想是孩子饿了,急急忙忙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伺候孩子奶水,却发现自己的奶水已干涸。孩子的哇哇大哭让柳如莲惊慌失措,想去街头买点粥给孩子喝,却猛然发现一直背在肩上的包袱不翼而飞了,赶紧跑至刚才给孩子喂奶的地方,不见踪影……
这个孤苦无助的女子,万般无奈之下,柳如莲只好硬着头皮乞食。
来到一家生意兴隆的饭庄。
“小二哥,给点粥吧……”
“吵死了!吵死了!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没看见我在忙着吗!走走走!”
来到一家经营惨淡、客人寥寥无几的面馆。
“掌柜大哥,施碗面汤吧。”
“滚滚滚!我都快要喝西北风了!你们这些叫花子真没完没了了,昨儿个来了一拨,今儿个又来!”
掌柜的稍微用力一推,弱不禁风的柳如莲跌倒在地。
“老天爷,难道你真要绝我吗?……”柳如莲在心里呼唤着,凄凉无比。没有人来扶她,她也没有抱怨,慢慢地用双手支撑着地,艰难地爬了起来。只是孩子的哭声愈发尖利了,每一声都像刀子割着她的心。
车水马龙的街头,穿梭如织的人流。冷眼,白眼,麻木不仁的脸,幸灾乐祸的脸,指指点点。柳如莲跪在街头,低垂着头,呆滞的眼神,干枯的嘴唇呢喃着:“行行好,施舍点铜钱,给孩子赏口吃的吧。行行好……”
伸长脖子的看官越来越多,真正施以援手的人少之又少。
一位花花公子嘻皮笑脸道:“这妞长得还颇有几分姿色。本少爷给你出个主意吧,要么把你自己卖了,要么把你孩子卖了,比你在这里乞讨强多了!大伙说是不是?”
哄堂大笑。
“要是没有孩子就好了,我可以把你买回去当四房。”
“看来是个破鞋,想必是水性杨花之人偷了别家的汉子被自个男人赶出来了。”
“也保不准是哪个没良心被狗吃了的负心汉始乱终弃,找了新人。”
“从来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唉,只是可惜了那孩子,才这么点大。”
开头的那位花花公子心里痒痒的,手脚不安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竟伸出他那只龌龊的手抬起了柳如莲的下巴,色眯眯的目光肆无忌惮。柳如莲猛地甩了一下头,孤傲地别过脸去。
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子。豆蔻年华,父母暴亡,亲哥哥的逼婚,逃走,寄居在韦桓朋友家里,被老汉污辱。被拐卖到花满楼,被厌恶的人污了清白,最爱的人离她而去。嫁了韦桓,受尽折磨又被抛弃。流落街头为孩子乞食,又被调戏。柳如莲怎么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命运如此不堪?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如此偿还?她活得好辛苦。她快撑不下去了。
欲哭无泪。
花花公子的魔爪又伸了出来,绝望中,一声雷霆怒吼响起:“住手!”
绝然想不到柳如莲会落到如此惨不忍睹的境地,在大街上被人欺凌。
“青天白日,竟敢调戏良家妇女,还有没有王法?”
花花公子见来者不善,欺软怕硬,脚底抹油,溜了。
张翰气不过,又冲着众人叫嚷:“还有你们!你们的心是铁打的还是被狗吃了?一个个眼睁睁看着流氓之徒欺辱一个弱女子竟无动于衷!没有一个好东西!滚!全给我滚!”
人群骂骂咧咧地散去。
“疯子。不会是她偷的那个汉子吧……”
“唉,谁知道。看他那血红的眼睛,怪吓人的。走吧走吧,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张翰突然仰天长啸:“苍天啊,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道!”
振聋发聩,惊世骇俗,响彻九州。摩肩接踵的人流刹那间全部安静了下来……
自孟诜掉崖后,张翰的情绪动荡不安,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惊涛骇浪。
柳如莲已经默默地起身,背着孩子,一步一步地走进了人流。
张翰追上去,叫道:“如莲,你要去哪里?”
“我上回没有跟你走,如今已无颜见你,不想让你看见,惹你心烦。”
“纵使你不愿意见我,但看在大哥的份上我怎么也不能弃你不顾!如莲,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柳如莲轻描淡写地说道:“为了官运亨通,他抛弃了我们……”
“这个王八羔子!我早就知道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如莲,既然命运如此待你,你为何还要听从命运对你的摆布,为何不自己扼住命运的咽喉?”
犹如干涸的心田突然遇到雨露的润泽,柳如莲有恍然大悟之感,只是底气不足。
“扼住命运的咽喉?我可以吗?还来得及吗?”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如莲,你一定可以的!”
坚定的眼神!坚定的语气!张翰的言语如阳光的利剑刺破了柳如莲心中一重又一重的阴霾。再也不能随波逐流,再也不能被命运捉弄,再也不要这样活!我要做命运的主人!相对过于刚烈的男子在沉重的打击下容易一蹶不振,柔弱的女子一旦变得坚强起来,更具柔韧与耐性。于是,一个脱胎换骨、焕然一新的柳如莲横空出世,惊现于世人的眼中。
在张翰的帮助下,天音阁的门徐徐打开。张翰在钥匙上涂抹了一点油脂,锁就轻松地开启了。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天音阁被彻底打扫了一遍。三人干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张翰与冬青还把天音阁破损的地方修葺一新。天音阁沉睡了多时,终于醒了,亦如枯木逢春的柳如莲,生机重现。
“张翰、冬青,你们二人搬来天音阁住。日后,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柳如莲几乎用命令的口气对他们说道。张翰虽然有些不太适应,但却欣喜于她的变化。
“这不太妥吧?”
“就这么说定了,不要再推辞。天音阁的房间很多,空着也荒废了。”
柳如莲的语气不容拒绝,张翰只好答应下来。
“对了,这孩子的名字叫什么?”张翰问道。
“韦思过。这是我给孩子取得名字。韦桓取得再也不会用。”
“韦思过,好名字。希望他长大以后好好思量他父亲的过失,不重蹈覆辙,做一个对社稷有用之才。”
曾经无可奈何花落去,如今落花又再上枝头。柳如莲华丽转身,重操旧业,天音阁的琴音死灰复燃。柳如莲在花满楼进行了一次向世人宣告她复出的演奏。观者如潮,一如往昔的天籁清雅之音,只是更加超然,更加纯粹,亦如柳如莲本人的妆容,素面朝天,洗尽铅华,一副阅尽沧海桑田的从容淡定表情。这琴音似乎被柳如莲的生花妙手注入了无边的法力,任何一个来听琴的人,无论他是心烦意躁还是心灰意冷,一听到琴音就立刻变得心平气和。柳如莲的琴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长安的风雅之士如痴如醉,奔走相告,今后他们又有一个消遣休闲的好去处了。
柳如莲再次引起世人瞩目,轰动程度不亚于当年的天音仙子。如果说天音仙子是红极一时,柳如莲则红得发紫。每日慕名而来的人都会在天音阁门口排起一条长龙,从巷子的这一端排到那一端。柳如莲也不负众望,把五音治病养生的技艺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因此柳如莲也博得了一个雅号,美其名曰:莲音娘子。
日子就这样平淡如水地过了下去,只是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柳如莲就会坠入如渊的思念。一眼万年,我已重生,何日君再来……
镜月庵。秋风秋雨愁煞人。
已然三年。孙若兰在镜月庵等了孟诜三年,为孟诜诵经念佛了三年。三年如一日,一晃而过,每日都会去孟诜掉落的那个悬崖边,痴望,望眼欲穿,望断秋水。每次都觉得有人默默地站在她身后,每次都觉得这个人就是孟诜。她多想回过头去就能看见孟诜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可每次蓦然回首,徒劳伤神,空空如也。
她该走了,她该死心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逝者如斯,生者还有未完的事业,与其每日悲伤,不如继承孟诜的遗志,投身于杏林,奉献自己。
天音仙子在镜月庵门口为孙若兰送行。
虽然带发修行,但孙若兰兰心蕙质,与佛祖禅宗的渊源甚深,对博大精深的佛法接受程度与参悟能力远胜于庵里其他的女尼。天音仙子甚是喜爱孙若兰,孙若兰这一别她颇有些不舍。
天音仙子道:“你想清楚了吗?”
“梦尘师父,我心意已决,请回吧。山高水长,不忘您的恩德。小女在此拜谢。”
孙若兰慢慢地俯下身子,对天音仙子顶礼膜拜了一下。
前几日,孙若兰下山,随镜月庵女尼去长安街市添置日常所需,无意间看到尚药局招考女医的告示,为追随心中志向,便决意去应考。
“如此,你且去吧。一叶飘零,已然入秋。若兰,你好自珍重。如还能遇到如莲,代贫尼向她问好。”庭院中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进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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