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叔说  让中医更美更有趣更贴近生活

尚药局议事堂。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

“谁愿意跟随赈灾队伍前往并州?”

韦义仁吹胡子瞪眼,来回踱着步子,吊着的脸子足以挂十个水桶。这话已经说了十来遍了,除了孟诜、张翰、孙若兰主动请缨外,再无其他人响应。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有去可能无回的差事,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不说,还有可能死于暴民的乱棍之下。这样的差事谁愿意去领呢?

并州发生了规模空前、百年难遇的特大饥荒。作为从穷乡僻壤的并州飞出来的金凤凰武则天自然对这次饥荒格外上心高度重视,整日忧心忡忡,坐卧不安。武则天钦点了三批队伍前往并州赈灾救济。第一批队伍一马当先,押运着千万车粮草浩浩荡荡地开往并州。第二批队伍紧跟其后,雄赳赳气昂昂,是朝廷派出去的精兵强将,维持秩序,防止灾民暴动。第三批队伍是最后才考虑到的,因为饥荒势必会导致各种疾病,故需要御医前去医治。

“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看看你们的熊样,一个个缩头乌龟似的!皇上养你们这些御医干什么吃的?摆相的吗?在不吱声本官就点名道姓了!”

尽管韦义仁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就是没人愿意去,无奈韦义仁只好霸王硬上钩了,第一个点到的就是韦桓的名字。韦桓当时还悠哉乐哉呢,以为韦义仁是自己的父亲肯定不会让自己去动荡不安的地方吃苦受罪的。所以当韦义仁第一个念到自己名字时,韦桓着实吃了一惊,埋怨与不解的目光立即投向韦义仁。韦义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念其他人的名字。

御医们刚一散去,韦桓就急不可耐地质问父亲:“为何父亲如此狠心?着急忙慌地把孩儿推到那有今日不知有来日的险境?”

目寸光的东西!你的脑袋是不是被榆木疙瘩塞满了?为父的一片良苦用心一点也不知道体会。孟诜他们都去了,你不去?如果让孟诜他们占了头功驾于你头上看你怎么办!”

“那为何父亲不去要孩儿去?”

韦桓腮帮子鼓鼓的,自从柳如莲去后,韦桓对父亲满肚子的怨气一直没有消解。

“你……真是气死我了!我韦义仁怎么有你这样一个不中用的儿子!尚药局岂能群龙无首?我走了万一皇上与皇后身体有恙怎么办?”

“父亲已位高权重,往上攀爬难于上青天,何不把留在宫里伺候皇上的机会让给孩儿?”

不知韦桓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这话把韦义仁气得眼冒金星,几乎要呕血

“好你个不肖子!这事已成定局,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说完韦义仁拂袖而去。

孟诜一行人快马加鞭,昼夜兼程,风雨无阻,赶往并州。

临近并州已显出特大灾荒的迹象。夏末的田地却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由于半余载未下一滴雨的缘故,田地早已干涸龟裂。侥幸存活下来的庄家也被凶猛的蝗虫吞噬殆尽。百姓颗粒不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越靠近并州城越惨不忍睹,横尸遍野,饿殍无数。城内已乱作一团,满目疮痍,伤城泪海,流离失所,时不时有人在亲友悲痛的哀嚎声中死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凡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苦涩艰难的树皮,甚至有饥不择食者吃起了泥沙,最终饱胀而死,眼珠子都露了出来。也有丧失人伦者易子相食,鬼哭狼嚎。

此等惨景令孟诜等人如鲠在喉。刚一到并州城门口,一大群饥民如狼似虎地涌了上来,瘦骨嶙峋的身子,枯树枝一般干瘪的手,饥饿而又攫取的目光。孟诜把剩下的干粮悉数扔给灾民,立即引来疯狂地抢夺。

并州司马前来迎接孟诜等人,并州司马作为父母官一夜间愁白了头。

“时下有多少因饥饿病倒的灾民?”孟诜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问道。

“甭提了!不计其数啊!大人请随下官去灾民病舍瞧瞧吧。”并州司马满脸愁容道.

韦桓却道:“我等连夜赶路,风尘仆仆,已经累得不行,好歹让我们喘一口气吧。如果我们的身子垮了还如何去医治那些灾民?先带我们下榻之处歇息一会儿再说。”

张翰鄙夷地看了一眼韦桓:“要去你自个儿去!我们可不比你那娇贵的身子。”

并州司马无所适从,不知该听谁的。其他御医们默不作声,只等孟诜发话。虽然韦桓是这支御医队伍的监管人,手握令牌,但并不服众,对他俯首帖耳的医官甚少。自民医署赐死事件后,孟诜圣眷正隆,像墙头草一般没有骨头望风而动的御医们又整齐划一地倒向了孟诜

孟诜道:“还是先去灾民病舍看一眼吧。如果韦大人着实没有体力可先行去歇息。”

御医们开始纷纷附和孟诜的话。

“是啊,毕竟我们不是来享福的。”

“比起灾民所受的罪,我们这点旅途奔波又算得了什么。”

“还是孟大人宅心仁厚,一心想着灾民,思虑周全,如此定不负皇上的重托。”

见一干人等都偏向孟诜,架空了自己的权利,心中愤懑不爽,但韦桓也不好在吱声。

刚一进灾民病舍,就听见一妇人伤心的哭声。

“相公,你要挺住啊,不要丢下我不管,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原来是妇人的丈夫病得快奄奄一息了。

孟诜等人循声而去。并州司马介绍了孟诜等人的情况,见是朝廷派下来的御医,哀伤绝望的眼神突然光亮了一下,妇人扑通一声跪在众御医面前,磕头道:“各位大人,救救我的相公吧!他就要死了!民妇给各位大人磕头了!”

韦桓为显摆自己的医术,先跑去为妇人的丈夫诊脉,只一会儿就信誓旦旦地说:“胃气衰竭,马上服用补中益气汤!”

“万万不可!”孟诜注视着妇人丈夫的脸说道:“面色晦暗黄,胃气快要衰竭,此时应先服一碗糜粥温之,生其胃气方可服药。”

韦桓极为反感,似乎自己做什么事他都要插一竿子,说什么话都要反驳,就不让自己好过,就要刻意针对自己。

“孟大人不要以为用食治的方子治好了几个人就夜郎自大,沾沾自喜,动不动就食治食治。你也不要危言耸听,吓死人不偿命。什么胃气衰竭,明明就是由于饥饿导致的脾胃之气虚弱而已,一剂补中益气汤就可治愈,还废那劳什子作甚。”

孟诜振振有词道:“补中益气汤虽可补脾胃之气,但是药三分毒,药的偏性不但补不了体内尚存的一丝即将灭绝的胃气,反而会夺走它。人得胃气而生,失胃气而亡。本是补中益气汤,此时服用就是夺命汤。韦大人此举无异于杀鸡取卵,饮鸩止渴。”

“你说得倒轻巧!树皮都没得吃了还有糜粥?有糜粥这些人还会躺在这里吗?”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孟诜望着司马大人,道:“想一想办法,总会有的吧?”

并州司马一副极为无奈的表情,道:“并州府衙粮库已颗粒不存,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虽然夸大其词,但也情有可原。总不能把粮食给了百姓饿死自己吧,再说了也不能让朝廷派下来的御医整日空着肚子给百姓看病吧?如此,韦桓就会第一个跳出来坚决反对。

孟诜道:“朝廷的救济粮还要多久才到?”

并州司马道:“信差来报,还要三五日。下官眼巴巴地望着救济粮早点到才好。”

韦桓趁机对那妇人道:“你是让你的丈夫马上喝汤药还是冒着饿死的风险等待三五日后的糜粥?人命关天,你自己决定吧!”

妇人浅薄无知,六神无主,一会儿看看韦桓得意的脸,一会儿看看孟诜忧虑的脸,一会儿又看看丈夫那张病怏怏的脸,不知道作何选择。

妇人的丈夫更是愚昧不堪,病倒这个份儿上完全没有理智了,似乎只要有一口喝的一口吃的就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了,挤出最后一丝气力,蠕动着嘴唇道:“喝……喝汤药。”

韦桓立即命令下属道:“快去煎汤药来!”

孟诜严厉劝阻道:“大人,不能这样做!”

“住口!孟诜你给我听着,这里的一切本官说了算,容不得你指手画脚。”

妇人也在一旁乞求孟诜道:“御医大人你就发发慈悲让我相公喝汤药吧。难道你要狠心的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相公死去吗?喝药后是死是活,我们自会承担。”

并州司马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大人就由得他们去吧,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怨不得谁。”

孟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内心相当无奈。

汤药端来,妇人丈夫咕咚咕咚地几下就喝光了,还觉着味道很美,比树皮好吃多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大叫一声,一命呜呼了。

妇人哭得死去活来,肠子都悔青了,又抱着孟诜的腿哀求他再救他相公一命。孟诜除了心里难受外也回天乏术了。

韦桓傻了眼,愣在那里,脸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再也无话可说了。

妇人也是贞烈的性子,见丈夫死去,活着无望,便拿起一块砖头使出全部的气力猛地砸向自己的脑袋,头破血流,倒地身亡。

再也不能让这样的悲剧发生了!孟诜愤怒地看了一眼灰头土脸的韦桓,心里坚定地想。

可是怎样才能让灾民捱到三五日后呢?孟诜在病舍转了一圈,发现类似妇人丈夫这样的病患很多。孟诜眉头紧锁,绞尽脑汁想着应对之策。

孟诜想到了游学途中峨眉山觉空禅师教给自己的引导术。此引导术可吸收天地之精气让人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人体真气的耗散,从而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如果教灾民行引导术,应该能坚持到朝廷救济粮的到来。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孟诜决定一试。

孟诜道:“司马大人,劳烦您把灾民召集到一块。”

并州司马大人拍着手,大声呼喊:“过来了,过来了!想活命的都过来!”

灾民们三三四四,相互搀扶着,有气无力地聚拢过来。

孟诜道:“诸位父老乡亲,这次天灾让大家受苦了!但你们放心朝廷的救济粮三五日就要到了,大家要打起精神来,不要灰心丧气,一定要坚持下去!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难熬的日子,只要熬过这段日子就可以看到光明看到希望了,就可以活下去了!”

孟诜鼓舞人心的话,求生本能的驱使,灾民们竖起了耳朵。

“为了平安无事度过这几天,请大家跟我行引导术。”

人群有些躁动,唧唧喳喳,“什么是引导术啊,闻所未闻。”

有灾民道:“这引导术能活命吗?”

孟诜道:“对!这引导术能够活命!”

“只要能够让我们活下去,御医大人让我做什么都行。”

“好!大家听我口令,先席地而坐。”

孟诜盘腿而坐,灾民们纷纷效仿,陆陆续续坐下。

“从即刻起大家的唾沫绝对不要再吐出来了,这可是维持我们精力的金津玉液。”

灾民们面面相觑,好生奇怪,自古以来就只听说口水要吐出来的,还没听说要咽下去的。

“来,先跟我做叩齿漱津功。口微微合上,上下牙齿轻轻叩击。小心,别伤着舌头,叩三十六下为一个来回。然后用舌头在口里上上左右搅动,这叫腾龙倒海,将唾液徐徐咽下……”

灾民们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唾液这么好吃,有一股甜甜的味道,胜过石上清泉。以往一想起要咽口水就觉得恶心,动不动就吐出来,现在想来真是白白糟蹋了啊。

“再跟我做。双手十指交叉,按向胸部,翻掌向前,再覆掌向胸。”

“再做,两手重叠,按于一侧腿上,身体慢慢向另一侧扭转,左右交替进行。”

……

灾民们一丝不苟地跟着孟诜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虽不及孟诜娴熟流畅雅观,但他们的态度很认真,都把它当做关系着生命大事来做。

孟诜在教灾民们行引导术之时,不屑一顾的韦桓随司马大人回府衙睡大觉去了。其他御医见无事可做,在现场帮不上什么忙,观看了一会儿也就离去了。唯有张翰、孙若兰守在一旁。

近千人同行引导术为壮观,正专心致志地练着呢,几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手持长矛冲了进来,见孟诜他们做着千奇百怪的动作,以为是什么歪门邪道,不容分说就喝住他们。

“你这个妖人从哪里来的?在做甚?扰乱秩序该当何罪?”

“你们是府衙的兵差吧,在下孟诜,是朝廷派下来的御医。”孟诜平静说道。

“御医?”官兵像打量天外来客一般把孟诜看了个仔细,“你这身行头估计是偷来的吧?身为御医不好好为病患看病,为何在此行旁门左道的勾当?”

张翰走过来道:“这位兵大哥,我们真的是御医。”

“有何证明?”

文书与令牌都在韦桓身上,张翰道:“你们等着,我去拿证明。”

“想跑?门都没有!统统绑了,押到衙门再说!”

一群手持利刃的官兵冲上来,不容分说就把孟诜等人五花大绑。孟诜没有反抗,心想,回一趟府衙也好,反正引导术也教给他们了,他们自己也可以做,回到府衙见了司马大人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张翰边挣扎边道:“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少啰嗦!走!”

孟诜三人被粗蛮的官兵强拉硬拽地带走,在并州府衙门口撞上了韦桓。

韦桓嘻皮笑脸道:“哎哟!这怎么了?”

张翰道:“韦桓,别在一旁幸灾乐祸了,快把文书与令牌拿出来证明我们是御医!”

韦桓道:“谁是韦桓?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们。”

说完就把三人晾在一边,大摇大摆地走了。

“这个狗杂种!”张翰狠狠骂道。

孙若兰道:“他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张大人何必跟他置气。”

三人又被官兵推推搡搡弄进了衙门,并州司马正好迎面走来,一声断喝:“住手!”

官兵吓了一个激灵,怯声道:“大人,他们……”

并州司马青着脸,道:“一个个都瞎了眼,朝廷命官也敢抓!你们有几个脑袋可掉?”

一听这话,官兵吓趴下了:“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

“他们也是秉公办事,不知者不罪,大人就算了吧。”孟诜替官兵求情道。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快滚!”

那几个官兵一溜烟似的跑了。

在引导术的帮助下,灾民们望眼欲穿终于盼来了朝廷的救济粮。服用糜粥后再服用汤药病很快就退去了,一些身强体壮的人都未服用汤药就不攻自破了。大病初愈后的神清气爽着实让灾民们欢欣鼓舞,可还没欢喜几天,又一场灾难风卷残云而来。一场暴雨过后并州又发生了大规模的瘟疫。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场瘟疫对刚刚从鬼门关逃出来的灾民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比饥荒更可怕的瘟疫,死人的速度惊人。饥饿中的灾民尚且苟延残喘,垂死挣扎,在猖狂残暴的瘟疫面前,灾民们毫无招架之力,任瘟疫张开血盆大口无情地吞噬着自己微弱的生命。瘟疫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莫名其妙地死去,却不知为何死去,死时人人都争着恐怖的眼,死不瞑目。并州城一时成为人间地狱,百姓们拖儿带女,扶老携幼,纷纷逃离并州城。

御医们慌了手脚,这瘟疫可不比医治因饥饿而病倒的灾民,医治得了瘟疫的病患自己随时有可能一命呜呼。韦桓更是叫苦不迭,作为御医队伍的负责人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首当其冲,骑虎难下,韦桓只好采取避重就轻的原则,能躲就躲,躲不过的就走走过场,做做面子。

简陋的病舍里,御医们愁眉苦脸,心不在焉地讨论着瘟疫到底是何疾病

恶寒,颤抖,发热腰酸背痛,依下官看似乎就是风寒。”

“腹泻,里急后重,便有脓血,这不是痢疾吗?”

“不对,寒毛竖立,四肢不舒,下颌鼓动,头痛如裂,口渴欲饮,应该是疟疾。”

御医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就是没有一个能说出所以然来。这瘟疫真是奇怪得很,似乎什么病都像,又似乎什么病都不像。瘟疫患者主要症状是上吐下泻,脉络闭塞,阳气暴伤,阴液干枯,最后心阳衰竭而死。

御医们都望着孟诜孟诜却一言不发,面容冷,心情沉重。行医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了自己毫无头绪、束手无策的疾病了,这可怕的如魔鬼一般的疾病孟诜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自己的家乡汝州,那场恐怖的天花瘟疫夺去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也夺走了自己的父母的性命,每每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如噩梦一般。难道惨绝人寰的悲剧又要卷土重来了吗?

不!我一定要竭尽心力阻止这场悲剧。

“大人,你出个主意吧。”

“当务之急应向皇上禀报,请求支援!”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刚到尚药局摊上这事。我可不想客死他乡,死后连个送葬的人都没有!”

韦桓心烦意乱道:“吵吵嚷嚷什么!”说着就自顾自走了出去。

因无法对症下药,孟诜只能给疫民服一些无关痛痒的补益类汤药,摸着石头过河,但毫无效果。疫民一个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凄惨死去,孟诜心如刀架,如箭穿,又像是被束缚住了手脚有力使不出来。

更糟糕的是,尽管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但每日与疫民接触,孟诜也染上了瘟疫

这下御医们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个个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如果孟诜因为瘟疫而死去,这无疑将是对御医们一个毁灭性的打击,再也不会有人去医治疫民了。他们宁愿丢掉乌纱帽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孟诜被韦桓无情地隔离了起来,让他与那些自生自灭的疫民住在一起。

张翰焦虑万分,孙若兰更是忧思如焚,每每冲进去探视孟诜都被官兵拖了出来。

韦桓这个狠毒的家伙竟效仿当年父亲韦义仁的做法,要活活烧死那些疫民。

张翰听到了韦桓与官兵的谈话,怒不可遏,拿出锋利的匕首架在韦桓的脖子上。

“你……你……你要干什么?张翰,你别乱来!有话好好说。”韦桓看着泛着寒光的匕首,吓得魂飞魄散,舌头像打了结,话也说不圆乎了。

“你要是敢烧病舍,我就一刀割断你的喉咙!”张翰急红了眼。

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此时不顺着他就可能成为他的刀下鬼。与韦桓说道:“谁说要烧病舍了?都是一些捕风捉影流言语罢了,信不得。况孟诜是皇上器重之人,烧死了他我如何向皇上交待?杀人偿命,光天化日之下你杀了我,也难逃法网。”

孙若兰看着惊心动魄的一幕,花枝乱颤,劝张翰冷静一点。

御医们也纷纷劝张翰不要冲动。

张翰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终于松开了韦桓,韦桓全身被汗水浸湿。

韦桓要焚烧病舍的消息不知被谁说了出去,传到了疫民的耳中。疫民们急红了眼,揭竿而起,变成了暴民。既然不顾我们的死活,视我们如草,我们就跟他拼了!拼了!拼了!疫民们如雷鸣一般呐喊着,如山呼海啸一般冲了过来,官兵们毫无防备,被疫民们撞得七零八落,抱头窜。

“就是他!就是他要烧死我们!”一个疫民指着韦桓大叫道。

韦桓刚从张翰持刀胁迫当中缓过神来,疫民们就像豺狼一般扑向韦桓。韦桓被疫民打得鼻青脸肿,四仰八叉,动弹不得,疫民还不解气,纷纷朝韦桓的脸上吐口水。

“你不是要烧死我们吗?我们就把瘟疫传给你!看你烧死谁!”

好在并州司马来得及时,喝住了暴民,不然韦桓还真被暴民活活打死。

几日后韦桓也感染了瘟疫,疫民们拍手称快,说这就是报应。韦桓单独隔离在一个阴暗的小屋子里,没人愿意与他呆在一块。韦桓欲哭无泪,伤心欲绝,心想,这回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开始无端地恨起父亲韦义仁来,要不是这个冷血的父亲硬把他推到并州,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骇人听闻的疫情被千里急报传到了宫里。听说疫民们已向长安逃来弄不好长安也会爆发疫情。宫里上下人心惶惶,有臣子上奏皇上暂离长安以保周全。武则天力压群臣,稳住了阵脚,按兵不动,哪儿也不去,以不变应万变。又雷厉风行地派韦义仁率余下的御医火速前去并州支援,韦义仁有一千个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顿时,尚药局倾巢出动,全力以赴,浩浩荡荡开往并州。

韦桓于绝望之中见到了韦义仁。

韦义仁抵达并州四下盘问才知孟诜与韦桓都染上了瘟疫孟诜染上瘟疫韦义仁他求之不得,韦桓染上瘟疫他有些意外与心焦。孟诜这家伙,死了死了还要拉上我的儿子垫背!

韦义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生怕瘟疫找上自己,出于父子之情又不得不去探视韦桓。还不到病舍门口,一股刺鼻的恶臭味袭来,尽管戴了口罩还闻得到。韦义仁大吃一惊,韦桓的模样与之前判若两人,瘦得皮包骨,死鱼一般的眼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桓儿。”这一声呼唤还是有些情真意切的。

韦桓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无亲无故的他乡,自己行将就木还会有谁找他?直到韦义仁说自己是父亲时,韦桓才有了一丝活气,从散乱的干草堆里爬起来。韦义仁远远地站在门口外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这装扮也让韦桓吃了一惊,将信将疑问道:“你真的是父亲吗?”

韦义仁用力点了点头,“我是父亲韦义仁。”

韦桓听出了父亲的声音,问道:“父亲为何离孩儿那般远?孩儿有那么可怕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要体谅父亲的心。你也不想看到父亲也染上瘟疫吧?”

韦桓故意向前走了几步,韦义仁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韦桓的心凉了半截。

“现在父亲满意了吗?我有今天全是拜父亲所赐!”

“你怎么突然说出这种摸不着头脑的话了来?难道是父亲让你染上瘟疫的吗?”

“难道不是吗?要不是父亲强迫,我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

“不要无理取闹!我怎知会有瘟疫?你看我也不是逼不得已来到这里了吗?”

“终于说出心里话了?你是逼不得已,而我是被你直接推入火坑的!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儿子?你是不是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我除去孟诜稳固你的地位?要不然这些年我怎么一点也感受不到你对我的爱?在你眼中我不是没出息的东西就是不中用的家伙,既如此,何必当初要认我?我宁愿永远也没父亲,也不愿有一个名存实亡的父亲!”

韦桓面红耳赤,急火攻心,发起飙来。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你带病之身,我不跟你理论。”韦义仁的气焰被韦桓的叫嚣压了下去。

“父亲是理屈词穷了吧?我也不想为难你,只需一个小小的验证就知你是不是真心把我当做你的亲骨血。父亲敢不敢试一试?”

“如何?”韦义仁底气不足

“父亲只需站在那不动,孩儿向前走几步就可。”韦桓脸上挂着讥讽的笑。

“你要干嘛!你别胡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想和父亲同归于尽不成?”韦义仁眼里露出惊恐之色。

韦桓向前走动起来,韦桓走几步,韦义仁就后退几步。韦桓做出欲冲过去的样子,韦义仁再也把持不住了,也不管什么颜面了,快速转身,撒腿疾跑。那速度令人瞠目结舌,似乎后面有一只猛虎在追他。

韦桓疯子一般仰天大笑。

“哈哈!父亲?你是我哪门子父亲?”

天若有情天亦老。

尽管孟诜的身子比常人更经得起摧残与折磨,但如魔鬼一般的瘟疫还是让这个骨铮铮的汉子日渐消瘦下去。孟诜倒不觉的什么,生与死他早已置之度外,若难逃此劫他正好下去与柳如莲相会。不过却苦了孙若兰,终日为孟诜牵肠挂肚,抑郁伤悲,不思饮食,每日只喝点清粥来维持她单薄的身子。孙若兰也一天天憔悴下去,曾苦苦哀求守卫见了孟诜一面,见孟诜虚弱得不成人样还强颜欢笑,孙若兰五脏六腑碎如流沙。

“为何染上瘟疫的是孟大哥而不是我!苍天啊,求你,求你把孟大哥身上的瘟疫转移到我身上吧。”

孙若兰时时刻刻都在心里虔诚地祈祷着。

一日晨曦微露时分起来,两边的青丝一夜之间变成白发

张翰触目惊心,忍不住叫出了声:“若兰,你的头发……”

“怎么了?”

“你的头发怎么白了那么多?”

孙若兰不说话,走至井口仔细一看,先是惊恐,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曾听闻伍子胥一夜之间愁白了头,不曾想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不过她知道她的头发为谁而白,所以并不因此而悲伤。

张翰又惊讶于孙若兰那份若无其事的淡定,关切又轻声问道:“若兰,你没事吧?”

依常理年轻女子遇到这种事十有八九会惊慌失措,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可孙若兰竟没有一滴眼泪。

孙若兰用一块布裹住了自己的头,对张翰道:“我出去一下。”

“你要去哪?”张翰不放心,追了出去。

“去外面转转,看有没有新的发现能对付瘟疫,整日呆在屋子里恐一事无成。”

“我跟你一起去!”张翰怕孙若兰想不开,孙若兰越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心里越不安。

孙若兰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来到一个村庄,荒无人烟,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不是背井离乡就是染了瘟疫被隔离起来了。

推开一户人家虚掩的门,竟闻得鸡犬之声,孙若兰、张翰二人好奇又惊喜不已。

张翰大喊道:“有人吗?请问有人吗?”

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汉步履稳健走了出来,“谁呀?”

一会儿一个八九岁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也如儿一样蹦蹦跳跳地出来,铜铃般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爷爷!爷爷!来客人啦,来客人啦!我们家好久没来客人了!”

老汉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似乎这周遭的瘟疫与他毫无关联,笑呵呵道:“二位,打哪来啊?有何事啊?”

张翰开门见山道:“老伯您好,惊扰您老人家了。我们是朝廷派下来的御医,是来调查瘟疫的。”

一说到瘟疫,老汉又不免黯然伤神,叹道:“百年罕见的天灾啊,这老天难道要绝并州不成?”

孙若兰问道:“老伯,这个村子人都走光了,唯独你这一家留了下来,这是为何呢?”

小姑娘抢着道:“因为我们家没有一个得瘟疫。我爹我娘我爷爷还有我都相安无事。”

这愈发让张翰迫切想知道原因,道:“老伯,你们一家子为何都没染上瘟疫呢?”

话一出口张翰便觉不妥,似乎老汉一家就应该得瘟疫。还好老汉善解人意,不然早就把他们轰了出去。

老汉道:“我也纳闷呢!以为是佛祖护着我们,每日都给佛祖烧高香呢。”

又问了三五句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二人便带着满腹狐疑离去了。虽然也没有大的收获,但也不虚此行,老汉一家的情形也算是一个重大发现,孙若兰看见了一丝希望。于是又加快脚力,急于回去把这个发现告知孟诜

“守卫大哥,让我进去见一下孟大人吧,我有事要禀报孟大人。”孙若兰请求守卫道。

“怎么又是你?怎么天天来烦我们?有完没完?真是邪了门了!难道你就不怕死吗?难道你就不怕被传染瘟疫吗?你不怕我们怕!你这进进出出谁知会不会把瘟疫传给我们?”

张翰道:“此事关系到成千上万疫民的性命,请大哥通融一下吧。”

“别来吓唬我,有何事跟韦大人说去,现在这里韦大人当家作主!孟大人自身难保还管得了疫民?”

孙若兰不甘心又道:“守卫大哥,求求你们了!看在疫民的份上让我们进去吧。”

守卫不耐烦了,怒道:“走开!再不走就不客气了!”

争执间,并州司马大人走了过来。张翰赶紧把在村子的见闻告知了并州司马,并州司马放行。

并州司马道:“为何不去报告韦大人?他可是尚药局的一把手啊。”

张翰哼了一声道:“大人何曾见过韦大人对疫民进过一分心力?终日缩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恐瘟疫上身。这种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告诉他有何用呢?”

韦义仁来到并州后,除了对下属指手画脚,发号施令外确实无所作为,并州司马也看在眼里,如此下去并州的疫情永远也控制不了了。并州司马深思熟虑后让二人进了疫民病舍。

孟诜听了孙若兰的讲述精神大振,当下决定要去村庄看看。并州司马顾全大局,同意了。

孟诜让张翰、孙若兰二人走在前面带路,他远远地跟在后面就可以。

孟诜气虚体弱,步履蹒跚,寸步难行,每走一步都那么吃力。

张翰道:“大哥,我来背你吧。”

“不可。瘟疫肆虐,无孔不入,还是小心为妙。我拄根拐杖就可以了。”

“我宁愿染上瘟疫也要背大哥!”

张翰说着就冲了过去,不容分说就把孟诜背了起来。孟诜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反抗,只好依了他。趴在张翰的背上,孟诜心潮翻滚,泪流满面。这一幕也让病舍里的所有疫民无不为之动容垂泪,此生要有张翰这样一位舍身取义的兄弟死也值了。这一幕也被呆在门口的韦桓看见了,羡慕得不得了。孟诜你为何那么幸运?每每落难时总有人死心塌地为你付出,不离不弃。而我却如此悲哀,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弃我不顾,众叛亲离,孤立无援……

到了老汉的家门口,张翰把孟诜放下来。

“大哥笨重的身子让你累坏了吧,三弟?”孟诜情不自禁地用衣袖擦张翰额上的汗珠。

“不累,一点不累,大哥比以往轻了许多。”张翰心里暖暖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孙若兰进去知会老汉一声。孙若兰言辞恳切,真情流露,又感于孟诜一心一意为疫民的高风亮节,三思之后同意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让孙女呆在屋子里不要出来。

张翰搀扶着孟诜走进了院子。

刚一进去就看见了长在院墙脚一大丛藿香草,心生疑虑,这寻常百姓人家种这么多的药草做什么?

孟诜问道:“老伯,你这院子里的藿香草长得很茂盛啊。”

张翰与孙若兰同时向院墙脚望去,还真有好大一片生机盎然的藿香草呢。适才自己怎么就没有发现呢?真是太粗枝大叶了,还是大哥观察细致。张翰这样嘀咕着,不免有些惭愧。

老汉乐呵呵道:“是啊,这藿香草长了好几十年了。我们每日都用它来泡水喝。”

孟诜脑子电光火石一般,灵思泉涌,急忙道:“大伯,你说你每日都用它泡水喝吗?”

“是啊。我们一家子都喝。有何不妥吗?”老汉摸了摸后脑勺,不知孟诜缘何反应这么大。

瘟疫前后一直在喝吗?一直没间断过吗?”孟诜的眼神放出兴奋的光

“是的。是的。”老汉频频点头。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孟诜突然忘乎所以地叫出了声,喜极而泣。

张翰云里雾里,道:“大哥,你找到什么了?”

还是孙若兰懂孟诜的心思,试探着问:”孟大哥,莫不是找到了对付瘟疫的法子吗?”

孟诜响亮地道:“正是!”忽然之间全身充满了气力,在没有张翰搀扶的情况下,稳稳当当地走到了那丛藿香前,蹲了下来,道:“你们过来看!这藿香草就是医治瘟疫灵丹妙药!”

张翰与孙若兰异口同声道:“藿香!”

老汉也忍不住走了过来,重新打量着这些早已习以为常的花草,一副不可思议的深情。难道这些不起眼的药草还是神草?如是神草为何漫山遍野都是呢?

孟诜道:“藿香芳香化浊,温运中阳清热解毒,对上吐下泻有奇效。”

老汉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难怪我们这一家子一个都没有瘟疫,原是这藿香的功劳啊。”

张翰欣喜若狂,道:“踏破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苍生大众有救了!”

孙若兰道:“孟大哥洞若观火,若不是你亲自跑一趟,疫民们还不知要在这水深火热中挣扎到何时呢!”

孟诜心里装着疫民,还不曾发现孙若兰头上的变化,此刻稍稍松了一口其,见孙若兰头上的布问道:“若兰,你怎么这身打扮?你头上的布……”

张翰正要说,孙若兰抢先一步道:“没事的,孟大哥。近几日头痛,有些怕风,所以缠了一块布。”

“哦,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何来辛苦?遭罪的是孟大哥。每日与病魔做斗争,我无病无痛的能有什么辛苦呢?我们快回去吧。”

孟诜以身试药,饮了三日藿香正气汤,身上的瘟疫招架不住落荒而逃了。

孟诜恢复如初,生龙活虎出现在疫民面前,疫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有人狠狠地掐自己,又有人前去对孟诜这儿摸摸那儿碰碰。

孟诜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疫民,疫民们欢呼跃,奔走相告,又情难自己,相互抱头痛哭。苍天有眼啊,我们受苦受难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感谢您,把大慈大悲如观世音菩萨一般的孟大夫派给我们。孟大夫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阴冷的茅舍,韦桓躺在枯草上,奄奄一息。外面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浑然不知,他只觉得死神正迈着大步向自己走来。黑白无常用沉重的链拴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鬼门关里拖。

“不!“韦桓梦里大叫一声,惊醒了。谢天谢地还活着。

见到的却是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孟诜

“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和我一样被瘟疫缠身吗?怎么会站在这里?除非你是鬼不是人。”

“把这药喝了吧。这是治瘟疫的药。”

孟诜本想叫张翰与他一起过来的,但张翰爱憎分明,嫉恶如仇,死活不肯,孟诜无奈只得一人端着汤药前来。

韦桓一惊,“治瘟疫的药?你找到对付瘟疫的法子了?我不信!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喝不喝由你。命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孟诜说完转身欲走,韦桓叫住了他:“站住!为何还要送汤药与我?为何不趁人之危将我置于死地?此刻,你完全可以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将我踩死!”

“此刻,你在我眼中就是一名病患,仅此而已。”

孟诜走后,韦桓一口气把汤药喝光了。

孟诜,你为何要这般待我?你到底是人还是神?你是想留着我这条命慢慢折磨我吗?你是想让我后半辈子活在内疚当中吗?为何人人都办不到的事你却轻而易举?

藿香为主方,孟诜又因人因时而异精心改良了药方。疫民泻吐期主用藿香正气汤,疫民脱水虚脱期主用生脉饮,疫民恢复期主用清热扶正汤。经过御医们夜以继日地操劳忙碌,全力奋战,来势汹汹、铺天盖地的瘟疫终于烟消云散,并州大地重见天日,焕发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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