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叔说 让中医更美更有趣更贴近生活
自那日得知韦桓的父亲是尚药局的奉御,柳志远挖空心思要拉拢他。柳志远对韦桓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以前恨不得把他踩到脚下,现在却把他捧上了天,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为此,倚仗自己的资历还号召医馆众子弟都唯韦桓马首是瞻,可惜韦桓对柳志远所做的一切并不领情,甚至不屑一顾,认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今日医馆刚刚打样,柳志远就神神秘秘地说要带他去一个好地方,有重要的事要对他说。韦桓知道他没安好心,开始说不去,却架不住他连拉带拽,出于好奇他有何重要的话对自己说,自己就跟了过去。
柳志远一路嘻皮笑脸,韦桓则始终板着一副面孔。
柳志远要带韦桓去花满楼,欲用酒色迷惑他。
天刚抹黑,长安各大铺子陆陆续续关门,唯有平康里与灞河交汇处的花满楼依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花满楼里,男人们觥筹交错,左拥右抱,纸醉金迷;女人们搔首弄姿,莺歌燕舞,炫弄风情。
出于羞耻与读书人的清高,韦桓看到花满楼三个字转身就走,却被柳志远用力一拉,进了去。
华夫人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媚笑道:“呦,二位小哥,稀客啊!欢迎欢迎,好好玩,尽兴玩!我们花满楼可是天下第一青楼,保管让你们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小翠,小红,好生伺候着!”
韦桓跟在柳志远的后面,扭扭捏捏地上了楼,平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浑身不自在。
落座后,韦桓好生怀疑,医馆向来并不宽裕,如不是有一批家底殷实、乐善好施的有识之士隔三差五的资助,医馆很难运转下去。孙思邈也素来简朴,他柳志远作为孙思邈的徒弟哪里有银钱来这里铺张浪费?
韦桓忍不住问道:“柳师兄,师父一世清贫,你有何银子来这里消遣?”
柳志远道:“韦老弟,这个你就甭操心啦,为了你喝好玩好,我这个当大哥的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
韦桓鼻子哼哼:“师兄的盛意我可无福消受,我看还是免了吧,你有何话快说吧。”
柳志远眯缝着小眼睛道:“何必急于一时,老弟。来到这里不舒服一番,如何对得起这些金枝玉叶?”
韦桓道:“还金枝玉叶呢,我看是一群庸脂俗粉。”
韦桓心中有了柳如莲,对风月场自然兴趣不大。
柳志远道:“彼此彼此。孔夫子说了,食色性也。她们是庸脂俗粉,我们是花花公子。”
一听这话,韦桓火冒三丈:“谁是花花公子?谁是花花公子?别把我跟你扯到一块!”
柳志远忙为韦桓斟了一杯酒,赔礼道:“说错了,说错了,我是花花公子,你是风雅之士。”
韦桓饮了一杯酒,不理会柳志远。
柳志远又为韦桓洗脑:“其实,韦老弟有何必较真呢?人生苦短,快活为重,不及时行乐岂不白来人世一遭?人不风流枉少年,该吃吃该喝喝。那些繁文缛节的人生教条见鬼去吧,说不定哪天我们就会没了,这人世间的种种繁华都没享受,岂不后悔死了?老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若非如此,人活着有何盼头有何意思?
韦桓沉默不语。虽然柳志远是一派胡言,有些话却上了自己的心,凭什么他们山珍海味,我就得粗茶淡饭?凭什么他们绫罗绸缎,我就得白衣麻布?凭什么他们香车豪宅,我就得破瓦茅屋?凭什么他们夜夜笙箫,享乐一世,我就得日日劳作,穷困潦倒一生?不!这绝非我要的生活!想到这,韦桓心中升起一股愤慨,觉得这个世道太不公平。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柳志远笑道:“这就对了嘛!来来,多饮几杯。”
韦桓用力捏着酒杯,似乎要把它捏碎,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道:“师兄,你到底有何话?再不说我就走了。”
柳志远叹道:“虎落平阳被犬欺。韦老弟,我真替你不值啊!”
韦桓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柳志远终于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道:“令尊不是高高在上的尚药局奉御吗?但是你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呢?你原本可以在尚药局对别人指手画脚,现在你却得忍受别人对你指手画脚,你甘心吗?你别告诉我,这是令尊在历练你吧?”
韦桓终于明白近几日柳志远为何如此殷勤热心地对待自己,原来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是尚药局奉御的缘故。猫哭耗子假慈悲。
韦桓冷笑道:“倘若师兄是为这事而来,恕无可奉告。”
柳志远试探道:“你和令尊之间是否有……”
韦桓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语气很冲道:“我说了这是我的家事,你无权过问!”
柳志远还不死心:“父子之间无隔夜仇。令尊……”
韦桓拍案而起,怒发冲冠:“不要再提我父亲!”
说完,竟拂袖而去,把柳志远吓了一个激灵。柳志远回过神来后,龇牙咧嘴,心中那个窝火,紧紧握了握拳头,在心里狠狠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从花满楼出来,韦桓的心情甚是烦躁,于是决定去天音阁探望柳如莲,顺便让她为自己弹奏一曲,调理调理混乱的心绪。
天已经完全黑了,又没有月光,小巷里伸手不见五指。还好这条小巷他已经熟悉,摸索着,来到了天音阁门口。天音阁的大门已经合上了。但柳如莲并没有入睡,而是在昏黄的烛光下研习天音仙子留给她的琴谱与载有五音养生治病知识的书简。自从天音仙子在镜月庵出家后,天音阁冷清了许多。虽然天音仙子当众宣布已经把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了柳如莲,从今以后柳如莲就是天音阁的主人,但天音仙子那种洗尽铅华、浑然天成的气质与境界,柳如莲是万万达不到的。所以来听柳如莲弹奏的风流雅士不多,他们只活在对天音仙子的怀念之中,只有极少数人,因为爱屋及乌的缘故,他们流连忘返于天音阁。
天音阁有些寂寞。柳如莲也有些寂寞。柳如莲的寂寞,不是因为来听她弹琴的人很少,而是来探望她的朋友也不多。天音仙子走后,苏巧珍来天音阁的次数也少了,因为家人给她找了婆家。当然最重要的是,由于忙于长安五大名医的考验,孟诜也没来看她。如果孟诜来看她,即使天下人都不理她,她也不会感到孤独。她很想知道孟诜对她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但她不敢问。
韦桓轻轻敲了敲门。柳如莲敏感的神经让她第一个念头想到,是不是孟诜来了。于是提着灯笼,满怀期待地前来开门,见是韦桓有些失望,又向门外探了探头,问:“孟大哥、张翰他们怎么没来?”
韦桓道:“我没有和他俩在一起,我已经在孙思邈的医馆了。他们还在宋锋芒那里接受考验,这会儿应该回家了吧。”
柳如莲“哦”了一声,又闻到韦桓身上的酒气,边走边道:“你喝酒了?”
“朋友硬拉着我去,推辞不过,就喝了几杯。”
柳如莲随口关心地说了一句:“酒这个东西,还是少喝为妙,喝多了容易乱性伤身。”
韦桓自作多情,大为感动:“如莲,放心吧,我知道适可而止。”
进得屋来,柳如莲又点亮了几盏烛火,又为韦桓沏了一壶清新淡雅的甘草白菊茶。忙完后坐于韦桓的对面。烛光摇曳中,韦桓见柳如莲秀发如云,眉如青黛,唇如桃红,妩媚动人,自己的一颗心也随着烛光摇曳起伏。而柳如莲却陷入了另外一种曼妙的遐想,要是坐在对面的是孟诜大哥该多好。
柳如莲问韦桓深夜来访可有要事,韦桓说心情欠佳望柳如莲能弹奏一曲。柳如莲就用可以让人心情平静的羽调式为韦桓弹奏了一曲轻柔的《庄周梦蝶》。
弹完后韦桓赞叹柳如莲的琴艺得到了天音仙子的真传,愈发娴熟精湛了。后又谈起与孟诜、张翰这段日子接受长安五大名医考验所发生的一些事情。韦桓有意略去了孟诜那一部分,只说与自己有关的,柳如莲听得索然无味,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几次打断韦桓问孟诜如何。韦桓有些不悦。说完后,柳如莲对韦桓不闻不问,却无限担忧地问道:“孟大哥能通过宋锋芒的考验吗?”
韦桓大为不悦道:“他福大命大,无需你牵肠挂肚,定会通过的。”
柳如莲知道他话里有话,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吧。”
韦桓闷闷不乐地离开了天音阁。
精诚医馆。
孟诜通过宋锋芒的考验后,也正式成为孙思邈的徒弟。孙思邈开始教二人医术。
游学时经沈万君、魏天刚等高人指点,又拜长安五大名医为师潜心学医,此时的孟诜对医术、医道有了更深的理解与见识,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但孟诜并没有因此骄傲自满,他虚怀若谷,学得越多,知道得愈多,越觉得自己在浩瀚的医学汪洋之中显得那么渺小。
孙思邈首先与二人讨论何为医道。
“万事万物皆有道,官有官道,商有商道,医有医道,做人也有做人的道。我们姑且不说医道,先说说这个‘道’到底为何物?你们二人谁来说说?”
孙思邈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用一种柔和、充满期待的目光看了看孟诜,又看了看韦桓。
韦桓一向对虚头巴脑的理论毫无兴趣,对老庄哲学也不甚喜欢,认为是故弄玄虚。他是典型的实用主义,更希望师父尽快教他实实在在的医术,能够救死扶伤的医术,诸如宋锋芒那样高超的针术。这样的人大风大浪来时就不会失去方向。韦桓哪里知道什么是道,只好闭口不言。
孟诜则因为之前被母亲禁足有机会好好研读了一番老子的《道德经》,懂得一些道的知识,于是站起来回答道:“道是天地万物起源的根本。它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大道至简,简而言之,道就是自然而然存在那里的,谁也改变不了的原来的那个样子。”
孙思邈道:“知道了道,再来了解什么是医。医生为何叫医生,不叫二生,也不叫三生?”
这个问题一出来,韦桓有点想笑了,师父怎么会问这么低级的问题呢?于是韦桓忍不住反问了一句:“师父您问我们医生为什么叫医生,就好比您问徒儿的名字为什么叫韦桓一样。”
对韦桓言语中夹杂的一丝讥讽,孙思邈并不介意,转过脸去问孟诜道:“你又有何高见?”
孟诜道:“徒儿愚笨,还望师父明示。”
倒不是孟诜一无所知,而是他浮想联翩,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去。在立志学医前,他对医道这两个字是做了一番思考的。医术与医道只有一字之差,却有着天壤之别。
“你们可听仔细了。医生的医有两个含义。第一层意思它等同于依靠的依。病患来找医生看病,医生责无旁贷就得成为病患的依靠,让他们放心地把身子交给你。人之所以得病,就是因为体内阴阳不平衡。医生的第二个含义就是把病患的身体医治成阴阳平衡和谐统一的状态。这个‘一’就是道生一的‘一’。阴平阳秘,精神万冶。阴阳离决,精气乃绝。”
就一个简单的“医”字就被师父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孟诜心悦诚服;而韦桓在听了师父的说道后为自己的轻浮浅薄感到后悔,看来以后自己不明了的事还是少说为妙,言多必失。
孙思邈语重心长道:“要想成为苍生大医,这两点必须铭记于心啊!”
又教二人望闻问切四诊法。韦桓又有些轻飘,师父这是怎么啦?我们学了这么久连这点简单的知识都不懂,还有什么资格做大夫?
孙思邈看出了韦桓的心思,起身道:“你们二人跟我来。”
来到医馆门口,孙思邈随便点了一名病患,对柳志远道:“志远,去把那位大叔带过来。”
大叔诚惶诚恐来到众人面前。
孙思邈道:“你们二人姑且望闻问切一番,然后告诉为师他得了什么病。”
韦桓只看了一眼,就傲慢地答道:“师父,这人十有八九是肾虚。”
孟诜有些吃惊,还没好好查看呢,韦桓就如此神速地得出了结论。问道:“二弟,从何得知?”
“你看他不停地抖腿不是肾虚是什么!肾主骨,如果不是骨头酥软怎么会不停地抖腿?另外他面色晦暗也佐证了这一点。”
孙思邈捋了捋须发,不置可否,对孟诜道:“你去看看如何?”
孟诜经过一番仔细认真的望闻问切,得知大叔腰膝酸软、头昏耳鸣、舌质红、舌苔薄、脉细数,道:“师父,是肾虚。”
柳志远趁机美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短短时日内,韦师弟的医术进步如此之快,令人咋舌。佩服,佩服。”
韦桓抢先道:“肾阴虚。”
“如何处方?”
孟诜因为没有给人看过病,对药物还不太熟悉,所以答不出来。韦桓则因为之前多次遇到这样的病患,对肾阴虚的处方了如指掌,便脱口而出道:“熟地、山茱萸、山药、茯苓、丹皮、泽泻。”
柳志远又溜须拍马道:“然也!韦师弟不愧为人中龙凤,料想不出几年,一定会步师父后尘,成为杏林奇葩,医界翘楚。”
柳志远拍马拍到点子上了,韦桓出尽风头,很是受用,一幅美不胜收的样子。
孙思邈继续问道:“韦桓,你可知这六味药的配伍原则?”
“配伍原则?”韦桓一下子傻了眼。
“药方配伍中的君臣佐使,你不知道吗?”
“这……”韦桓哑口无言。
这时候,孙若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众人的身边,流畅地答道:“药中有上中下三品,分别对应君、臣、佐使。药物的作用各有所长,通过合理的配伍,才能调其偏性,使药物的功效发挥到最大。针对这副药方来说,熟地是君药,山萸肉、山药、茯苓是臣药,丹皮、泽泻是佐药。熟地滋补肾阴,山萸肉补肝,山药补脾,茯苓去脾湿,丹皮泻肝火,泽泻去肾湿。整个方子三补三泻,配合得天衣无缝。”
孙思邈转过身来,乐呵呵道:“若兰,你何时来的?”
孙若兰微微屈了一下身子,道:“爹,药材仓库里的药材不多了。”
孙思邈又望着有些愣神的孟诜道:“正好,孟诜,你在药材方面还欠缺很多,你去终南山把六味汤的药材采回来吧。”
这下可难倒了孟诜。除了山药以外,对其他五味药材闻所未闻,别说不知道它们生长在山上什么地方,就算知道了也认不出来啊。何况要把他们有用的部位完好无损地采集回来呢。可是,既然答应了师父无论如何也要办到。
孟诜先是问韦桓,韦桓摇了摇头:“大哥,我以前给病人开药,只是按照医书上记载的方子依葫芦画瓢,至于药材长什么样我还真不知道。”
孟诜道:“二弟,你以前不是采过药吗?”
韦桓道:“那是给自己和母亲治病时,有些药材过于昂贵,偶尔勉强为之。”
孟诜没法,又问柳志远:“柳师兄,您知道这些药材长什么样子吗?”
柳志远戏弄道:“知道啊。”
孟诜大喜,问道:“烦请师兄详细告知。”
柳志远打着哈哈道:“孟师弟,不是我这个大师兄不告诉你,只是我刚才伸了一个懒腰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瞧我这记性!”
孟诜有些生气,但忍住了。知道柳志远想看自己的笑话,如果与他计较不是正中他的奸计?
柳志远挖苦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五大三粗,牛高马大!就凭你那点医术就大言不惭要去采六味汤的药材?我看你被山中的老虎吃了也采不回药材!以后学学乌龟,把头缩进去,别逞一时之能!”
士可杀不可辱。要是以往孟诜早就一脚踢了过去。但是现在,面对柳志远不堪入耳的侮辱,孟诜置之不理,面不改色。
韦桓说了一句,还是勉勉强强的:“柳师兄,你能不能积点口德?”
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孙若兰看不下去了,走到孟诜身边,说道:“孟公子,你在这等我一下。”
柳志远与韦桓有些纳闷,小姐要做什么事?
约莫过了一刻钟,孙若兰返回孟诜的跟前,拿出一张图纸,递给孟诜道:“我已经把六味汤的药材的形状画了出来,并写出了他们可能生长的地方。孟公子可按图索骥。”
说完也不等受宠若惊的孟诜的答谢就走了。
孟诜欣喜地打开图纸,看到一行娟秀的字迹以及下面美丽精致的图案。孟诜正看得起劲,柳志远一把夺了过去。
“还给我,柳师兄!”
柳志远嬉笑着:“这是小姐画的,又不是你的,谁都可以看!韦师弟,要不要你也来看看?”
韦桓道:“别闹了,快还给我大哥!”
孟诜叫道:“还给我,那是小姐画给我的!”
柳志远:“堂堂七尺男儿,竟要一个弱女子相助,颜面何存?你这是舞弊行为,师父可是让你一个人完成任务的。为了导正医馆的不正之风,作为大师兄的我不得不……”
说着,竟厚颜无耻地把那张图纸撕了个粉碎。
孟诜忍无可忍了,气得血脉贲张,额上的青筋根根暴露,他握紧了拳头,可最终这一拳打在了旁边的一棵树干上,树干竟凹进去了一大块。柳志远倒吸一口凉气,暗自庆幸这一拳没打在自己脑袋上,要不然脑袋就要开花,脑浆就要涂地。
孟诜蹲下去,把散落一地的碎纸片收拢在一起,胡乱地拼凑,可怎么拼凑也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案来。
韦桓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孟诜如此被人欺辱,如此狼狈不堪。奇怪的是他的心并不难过,反而有一丝莫名的快感。为什么?为什么我心里竟然有这种反应?他不是我二十多年的大哥吗?照理,我应该扑过去和柳志远拼命!可是……这是为什么?
当韦桓在心底不断问自己为什么的时候,孟诜已经走了。
孟诜没有办法,只得再去向孙若兰要一张图纸。
孟诜在孙若兰的闺房门口徘徊了很久,才鼓足勇气敲开了她的门。
“小姐,求你,求你再给我画一张图纸吧!”
孟诜屈辱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不知道为何当看到孟诜那般委屈模样时,孙若兰的心竟然痛了一下。
“发生何事了?”孙若兰问道
孟诜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孙若兰也不多问,道:“跟我走吧,我和你一起去终南山采药。”
“小姐,你刚才说什么?”孟诜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那里。
孙若兰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我和你一起去终南山采药。”
看着孟诜与孙若兰一人背了一个竹篓出了医馆的大门,柳志远在背后气得直跺脚。孟诜这小子有什么好的?小姐这么护着他!竟不顾自己的千金之躯和清白之身单独和孟诜上山采药!不可理喻。
郁郁葱葱的终南山,山峰一座连着一座,绵延不绝。
这还是孙若兰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单独外出,而且是在杳无人烟的山野。好在孙若兰不是寻常女子,虽有些悸动,但不拘谨,依旧落落大方。倒是孟诜由于心里过意不去,显得有些拘束。一路上两人都不曾说话。孙若兰走在前面,孟诜跟在后面,始终保持适当的距离,绝不越雷池一步。
金秋时节,正是采集终南山上各种草药的最佳时机。为打破有些僵硬、尴尬的气氛,孙若兰开始给孟诜讲起不同草药的采收方法来。
“全草类药物要在枝叶茂盛、花朵初开时采收。取根以上部分,需要连根入药的可全株拔起。”
“花类药材要在花朵刚盛开的时候采摘,是为了保全他的花香与花瓣。”
“向黄柏、杜仲这样的树皮类药材通常在植物生长旺盛、植物体内浆液充沛时采收,这时候,它们的药性较强,并容易剥离。”
……
孙若兰的讲述如行云流水一般,孟诜听着有一种春风化雨般的美感。
孟诜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道:“小姐,要不在下给你拿篓子吧。”
孙若兰道:“一个空篓子又没什么负重。你也只能背一个,给你反而碍事。”
孟诜道:“在下可以把他背在前面的。”
孙若兰在心里忍不住想笑,心想,这个人怎么这样实诚。
进了山,到了药草密集区域,孟诜则拿着镰刀在前面开路,披荆斩棘。
一挑五尺多长的白花蛇突然从草丛中窜了出来,在孙若兰的右脚踝处咬了一口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孙若兰最怕蛇了,吓得脸色煞白,一下子瘫软在孟诜的怀里。孟诜扶着孙若兰坐好,迅速地脱掉其鞋袜,说了一声“小姐,得罪了”,就用嘴去为孙若兰吸取毒血。也不知道吸了几口,孙若兰回过神来,说道:“公子,这附近应该有白花蛇草,麻烦你去找些来……”
孟诜找到了白花蛇草,把它捣烂了,敷在孙若兰的伤口上。又撕下一块衣襟,为孙若兰包扎好。一边包扎一边问:“小姐,你如何得知这草能治蛇伤。”
孙若兰道:“小时候常跟父亲上山,父亲告诉我如果被蛇咬伤就可以用白花蛇草治疗,白花蛇草味甘淡,性微寒,能清热解毒,消痈散结,能治肠痈、肺痈……”
一谈起与药草相关的话题,孙若兰就兴致勃发,忘乎所以,此刻连身上的疼痛也忘记了。还好,不是剧毒无比的蛇,伤口也不深,在孟诜的搀扶下还是能够行走的。
“前面不远处有一平整的开阔地,那里有座茅屋,我们去那里歇歇吧。”
“小姐,你如何知道?”
“那是我父亲为方便上山采药耽误了时辰不能及时下山的杂工留宿特意修建的茅屋。”
“师父真是心思细密,考虑周全。”
到了茅屋,孙若兰又道:“公子去采药吧,我一个人在这里休息就可。”
孟诜不放心道:“你一个人能行吗?”
孙若兰道:“公子大可放心,又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状况。公子尽管去采你的药即可。”
孟诜只好依他,把剩下的水和干粮全部留给孙若兰。
孙若兰叫住了孟诜:“你在日头下劳作消耗的体力必然多,怎么可以不补充食物和水。”
但这回孟诜没有听孙若兰的了,走远了还大叫一声:“小姐放心,漫山遍野的野果就是我的食物和水。”
孙若兰望着孟诜的背影,可心地笑了笑,那笑里蕴含的意义颇耐人寻味。
第一次上山采药,又不熟悉地势,尽管已经用心记住了孙若兰描绘的六种药材的形状和可能生长的地方,但真正实践起来仍不免捉襟见肘。大半个下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孟诜在丛林里来回穿梭,累得大汗淋漓,手臂和面庞都留下了被树叶和杂草刮伤的血痕,最终也只采到了六味汤中的两味药材:山茱萸和山药。日薄西山,必须得下山了,不然就回不了家了。
孟诜利用侠医魏天刚传授给自己的轻功,脚下生风,就差飞檐走壁了,一口气回到了茅屋。
出乎意料,孙若兰执意要留下来,说不采完所有的药她绝不下山,似乎这采药的重任不是孟诜的而是自己的。孙若兰还说了一条让孟诜不忍拒绝的理由,上山容易下山难,天色又渐晚,下山很容易失足跌落悬崖,而且山路陡峭对她的脚伤极为不利的。不如在山上修养生息一晚,明日她的脚伤差不多好了,可以协助孟诜把药采完然后再回去。
孟诜几乎要感激涕零,但仍觉有些不妥,道:“可是,小姐,你贵为千金之躯,在山上过夜恐怕……”
“公子可小瞧了我这一介女流!我不仅和父亲在山上留宿,也曾独身一人在山中过夜。”
孟诜敬重又惭愧,便不再相劝。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有些兴奋地说道:“小姐,在下采了好多野果,甘美无比,小姐可尝尝。”说着飞速放下背篓,从里面拿出三五野果,递给孙若兰:“这几个在下已经在山泉水里洗过了。”
孙若兰的目光落在孟诜宽大厚实的手掌上,手指粗壮而修长,手指甲纤尘不染,整洁发亮,像是刻意洗过。由此可见,对面这个男子素养极高,绝不是柳志远口中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孙若兰用轻巧的手指拿了一个野果,轻轻咬了一口,清冽甘醇,真不愧山野美味,全身上下一阵通爽。
是夜,暮色已经完全笼罩四野,孟诜打算在茅屋外面将就着度过一夜。
孙若兰在茅屋里面大声说道:“公子你还是进来吧,天已入秋,恐着凉了。”
孟诜道:“小姐乃名门之后、阳春白雪,在下一介匹夫、下里巴人,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传出去岂不是污了小姐一世清白?小姐,莫要劝在下,此事万不敢从命。”
孙若兰道:“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一个人是否冰清玉洁在于他的心。身正不怕影子歪,非常时刻应非常对待,公子又何必过于拘泥于礼法?”
不过这次无论孙若兰如何情理相劝,孟诜就是不肯挪步。孙若兰无奈,索性也跑了出来。
“既如此,那我就陪你在外面坐个片刻吧。”
孟诜本能地往一边挪了挪位置,道:“在下给小姐找些干草垫着。”
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松开了手,脸上绯红,心狂跳不已。这是怎么了?我怎会如此鲁莽?可是她又那么真实那么清楚地感觉到,抓住孟诜手的一刹那,是那么的美好奇妙。
这回孟诜倒不觉的什么,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坦荡又自然地坐下了。
一个念头忽又从孟诜的脑海中闪现:此时此刻,如莲又在做什么呢?是在对月抚琴吗?天音仙子走后她一个人会不会寂寞?三弟的针灸不知道练习的如何了?真希望他快点来到精诚医馆,这样我们三兄弟有可以团聚了。二弟,也不知道为何,总感觉他有些变了。怎么个变化又说不上来。也许是我想多了吧。爹,娘,九泉之下的你们是否安好?孩儿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们。
孙若兰慌乱地应着孟诜的话:“是啊,山上的月亮总是很圆,星星也多。”
见孟诜没有回话又情不自禁去望他的脸,借着皎洁的月光只见他的面庞如崇山峻岭,眉如明星,目如朗月。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孙若兰突发奇想让孟诜讲讲他自己的故事。孟诜没有拒绝,打开记忆的闸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到在汝州行侠仗义的时候,孙若兰心生敬佩;讲到那段游学的日子,孙若兰又惊叹于他的智慧与果敢;讲到汝州爆发天花瘟疫父母相继死去的事,孙若兰掩面悲泣,又为他能够放下仇恨原谅韦桓如此天地般宽广的胸怀所折服。
孟诜讲完了,孙若兰想,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桀骜不驯又侠骨柔肠?满腹才华又虚怀若谷?嫉恶如仇又大肚容人?孙若兰搜肠刮肚,把世间所有美好的词令用在他身上也不为过。天下如此奇男子,我竟然有眼不识泰山,第一次见面时竟以名门之女自居对他冷漠相加。孙若兰对孟诜生出无限好感来。
万籁俱寂,微风拂面,能听到阵阵松涛浅唱低吟。月亮睡了,星星也睡了,千山万树入梦来。孙若兰也不知不觉倚在孟诜的肩膀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孙若兰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行动还不是很利索,但一个人行走已无大碍。孟诜恐野兽来袭,在茅屋外守了一夜。孙若兰早上起来见孟诜坐在那打盹,心中已然明白一切。原来孟诜不肯去茅屋里面不单单是出于礼法的考虑,更是想保护自己啊。孙若兰鼻子发酸,大为感动,为不让孟诜觉得尴尬,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在孙若兰的帮助下,孟诜采集完了所有的药材。二人兴高采烈,满载而归。孟诜第一次看到了平素不苟言笑的孙若兰灿若朝霞的笑脸。
孟诜上山采药一夜未归,还拉着孙若兰垫背,此事已在医馆上下传得沸沸扬扬。柳志远自然不放过贬损孟诜的大好机会,添油加醋地散播流言蜚语,说孟诜如何强人所难、死皮赖脸死地恳求小姐与他一起上山采药云云。把孟诜说得人神共愤,医馆上下积了满腹怨气就等他回来发作了。
柳志远一马当先,见孙若兰还跛着脚,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番连珠炮似的质问与辱骂。
“不知廉耻的家伙!竟然要小姐与你一起上山采药?还一夜未归!竟然还把小姐的千金之足弄伤了!这些都是你干的好事!说,你对小姐做什么了?是不是胁迫小姐不准她下山?!”
孙若兰高昂着头,目不斜视,对孟诜道:“别理他。”
孟诜就听孙若兰的,不为自己辩解,正眼也不看柳志远一眼,继续朝前走着。
可是不理不行。柳志远带着一批不知情的杂工压了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柳志远越发口不择言:“卑鄙下流的东西!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还在这里大摇大摆!还有脸回来见师父!还不说,你到底怎么把小姐的脚弄伤的?”
众医馆杂工也开始七嘴八舌地附和。
“太不像话看!自己学艺不精不知道采药,竟拉着小姐去受苦受罪!”
“自私自利的家伙!只顾自己的任务,不管人家的死活!”
“看他那模样,太狂妄了!”
“自我在医馆当杂工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么让人气愤的事。只不过是师父新收的一个徒弟罢了,有什么资格要求小姐与他一起上山采药?还一夜未归!还把小姐的脚弄伤了!还不知道干了什么其他见不得人的事呢!师父怎会收这种人做徒弟?真搞不懂!”
……
孟诜还在沉默,他知道他的辩解徒劳无益,越辩解越激发他们的愤怒。
好在这时,孙思邈与韦桓走了过来。孟诜与爱女一夜未归,孙思邈也甚为担忧,今日见二人平安无事回来又宽下心来,只是不明这群杂工在吵嚷着什么。韦桓没有担忧孟诜的安危,知他有一身武艺,在山上滞留一夜于他毫发无损。韦桓趁机跑到天音阁告诉柳如莲,孟诜与孙若兰孤男寡女在山上云云。已陷入情网中的柳如莲免不了要胡思乱想,一夜未眠。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在干什么?”孙思邈处事不惊,心平气和地说道。
柳志远先发制人:“师父,孟师弟把小姐的脚弄伤了?还对她无礼……”
孙若兰终于开了金口:“请收起你那肮脏的嘴。爹,是女儿主动自愿与孟公子上山采药的,孟公子毫无胁迫之举。也是女儿执意要留在山上过夜的,因为药材没有采完。至于女儿的脚伤,则是因为不慎被蛇咬了,是孟公子替我疗伤的。”
孙思邈道:“爹知道孟诜不是这样的人。你也累了,先去歇息吧。”
又对孟诜道:“把篓子放下,去洗把脸,整理一下行装再来见我。”
又轻轻一挥手,对众人道:“都散了吧,各忙各的去。”
“哦。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人群中又发出这样的感叹。三三两两的,走散了。只剩下柳志远一个在那而,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孟诜稍稍修理了一下边幅又急忙来到孙思邈的身边。孙思邈对孟诜采回来的药材相当满意,货真价实,没有滥芋充数。以往医馆的杂工去采药,先在篓子里垫一些杂草,再把草药放在上面,以显示他们采回了满满一筐药材。柳志远就干过这样的事。
孙思邈让孟诜取一部分药材处理一下煎给病患喝。孟诜煎好后,孙思邈又教他服药的方法:一般药宜饭前服,对肠胃有刺激的药宜饭后服,急病就不讲究这个原则。滋补的药宜空腹服。安神药宜睡前服用。汤剂大多宜温服。解表剂宜趁热服等等。
说完孙思邈从怀里掏出一颗神秘的药丸说道:“张嘴。”
孟诜不知何意,张开了嘴。
“一定没吃东西很久了吧?来把这颗药丸吞下去。”孙思邈说着就把拇指粗大棕褐色的圆形药丸扔进了孟诜的口中。
韦桓在一边默默地看着,见师父与大哥如此亲密的举动羡慕不已。羡慕之后又有些嫉妒,还想不明白,为何我与师父单独在一起师父就不教我医理,只让我当他的下手,而大哥一来就传授他医理?还有那颗神秘的药丸,这些天我与师父形影不离,时不时见师父拿出来放在嘴里咀嚼。这到底是什么药丸?师父为何只给大哥不给我?
孟诜还没有感觉到药味就把神秘药丸生吞了下去。
孟诜咽了咽口水,问道:“师父,这是什么药?”
孙思邈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总之对你的身体百益而无一害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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