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叔说  让中医更美更有趣更贴近生活

因为与柳如莲的交易,韦桓得罪了杏林会成员一群蝇营狗苟之徒顿作鸟兽散,杏林会成立不到半年便土崩瓦解,胎死腹中。但韦桓毫不在意,反正他这个徒有其名的会长没有一点实权,连吆三喝四都不能随心所欲,与傀儡无甚区别。重要的是,他守得云开见月明,终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为此,他激动得一连宿都没入眠。

精诚医馆。

一名乔装成病患的男子如幽灵鬼魅一般闪进了汤药房。

汤药房里只有两名杂工在忙碌着。

男子神情诡异,目光飘忽。堂药房里的一名杂工见了男子问道:“你是谁?来这里作甚?”

男子道:“小的实在难以启齿,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们正忙着呢!”

“是这样的,孟大夫好人有好报,可怜我抓不起药,让我拿着方子来找你们……”

杂工见男子穿的破破烂烂,一双布鞋两脚趾头还露在外面,信以为真。

“把方子留下你去外面候着,好了叫你。”

男子佯装很过意不去,道:“二位大哥只要把药材拿来就好,由小的自己来煎吧。”

汤药房如此重要的地方,却让一个外人单独留在这里,这两个杂工也太大意,太松懈了。

男子去汤药房门口探了探头,确保暂时无人进来,便手脚麻利地拿出已经磨成粉的巴豆火速地撒进大水缸里,那里面的水是用来煎药的水。

男子的药煎好,两名杂工进来,男子便诚惶诚恐、唯唯诺诺地与二人告别。

出了医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撒腿便跑,直奔妙手回春医馆。

“办妥了吗?没有人发现吧?”一见到男子,韦桓迫不及待地问。

“一切顺利,毫无破绽。”

“啧啧,真是一个爽利之人!来,这些银子归你了!记着,打死也不能说出去,否则你我性命不保!”

柳志远拿出一袋银子把男子打发走了。

又对韦桓竖起大拇指:“妙哉!韦兄这招实在是妙啊!医馆最重要的就是声誉,毁誉容易,树誉难,精诚医馆声誉扫地之时便是妙手回春崛起之时。我们等着看好戏吧。韦兄,平日里也不见你足智多谋啊,莫不是近朱者赤,近者黑?”

韦桓拿掉柳志远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白了一眼,揶揄道:“是啊,柳兄真是太朱了,我不得不赤啊。”

视线再回到精诚医馆。

冬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叫道:“师父,大事不好了!你快去病舍看看!”

孟诜与张翰同时一惊,向病舍跑去。

只见病舍乱作一团。呻吟声,抱怨声四起。病患在亲属的搀扶下,捂着肚子匆匆忙忙进进出出。有的病患刚一躺下肚子又翻江倒海起来,又不得不起身,赶去茅房。还有的根本来不及了,就随便找了一个犄角旮旯就地解决了,一时间医馆是臭气熏天。病舍二十余位病患无一幸免,轻者只狂拉肚子,重者上吐下泻。众病患被折腾的精疲力竭,死去活来。

一位病患见孟诜来了,哭叫道:“大夫啊,这到底是怎么啦?我上午服完汤药后就一直闹肚子,开始还没当一回事,可一直拉到现在还不消停。这样下去,我快活不成啦。大夫,救救我们吧!”

孟诜迅速查看了几名病患的症状,大同小异。

“如何?”张翰焦急地问。

“他们中毒了。”

孟诜话音刚落,一名耳尖的病患听了这话脸色煞白,抓住孟诜胳膊道:“你说什么?中毒?谁要害我们?医馆不是救人的地方吗?怎么变成害人的地方了?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然而孟诜已无暇顾及这位病患的惊慌失态,病舍里面突然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孟诜奔了过去,一摸病患的鼻息,竟已咽气了!病患由于腹泻不止,没有及时地补充水份脱水死亡。

“爹!爹!……”

病患家属凄厉的哭声撞击着孟诜的心扉,孟诜呆若木鸡,沉底蒙了。

病患家属疯了一般扑向孟诜,叫道:“你还我爹的命来!你还我爹的命来!……”

张翰与冬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病患家属拉开。

冬青问道:“师父,这该怎么办?”

孟诜恢复了理智,果断地说道:“让病患补充水分,在里面加点糖和盐。”

又对张翰道:“速去煎甘草汤来!”

甘草汤甘草金银花味药组成。孟诜想无论如何病患中了什么毒得先解毒才成。根据症状分析,病患体内湿邪和热邪泛滥,而甘草汤正好除去体内的湿热

病患家属还在哭叫:“什么华佗再世,都是骗子!你治死了我爹,你这个庸医!……”

死者家属是一三十岁上下的女子,握着拳头在孟诜身上乱打一气。孟诜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任其发泄。打够了,女子又瘫软在地,口中喃喃自语:“庸医!庸医!……”

病舍里原本东倒西歪的病患一个个起了身,在女子悲痛情绪感染下开始怀疑起孟诜的医术来,纷纷指责孟诜是庸医。

“既然是庸医我们还留在这里作甚?等着被他治死吗?”

在一名病患的煽动下,所有的病患像大梦初醒一般,争先恐后逃出了病舍。

这些病患像急速的洪水涌出了医馆的大门。一直等候在医馆门外的病患也都骚乱不已,躁动不安。

一位妇人突然挥舞着手臂叫嚷道:“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喝死人啦!喝死人啦!孟大夫医术不精,昧着良心,用污染过的水煎药给病患喝,把病患治死了!大家快走吧!去别家医馆看病吧,再也不要来这里了。这里哪是看病的地方,我看是埋死人的地方!唉呀妈呀,真吓死我了。还好我没进去,要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呢!走走走!都走吧,我们去别的医馆吧。我知道有一家医馆,大夫人好医术也好,叫……叫什么来着……对,叫妙手回春!”

毫无疑问,这妇人是被韦桓、柳志远二人买通专门用来闹事的。在妇人的妖言惑众之下,病患叽叽喳喳的,骂骂咧咧的,一会儿就走了个精光。有的去别家医馆了,有的在妇人的引领下去了妙手回春医馆。那些因误食巴豆腹泻不止的病患都被妇人逮到了妙手回春医馆。妇人信誓旦旦地说妙手回春的大夫一定会治好他们的病,这些病患病急乱投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去了再说。

精诚医馆的病舍里只剩下如木头一般的孟诜、哭得死去活来的女子以及女子死去的爹。

孟诜缓缓地在女子面前跪了下来。这是孟诜第一次在一个陌生女子面前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孟诜视病患如父母如天地,所以他跪了下来。他要赎罪,尽管他知道罪魁祸首并不是他,但病患死在医馆里他怎么也难脱干系。

孟诜向女子磕了一个头,又磕了一个头,孟诜磕了三个头。

“大姐,请你原谅,由于在下的疏忽导致令尊命丧九泉。大姐,请你原谅……”

女子神情恍惚,像死去了一般,任孟诜把头磕得地动山摇也无动于衷。

这一幕被匆忙赶来的孙若兰看在了眼里,她跑过去把孟诜拉起来。

“孟公子,起来吧!你这样做也于事无补。孟公子,起来吧……”

孟诜的额头已经磕破了血。孙若兰已泣不成声。她绝然没有想到,自己才出去一会儿,医馆就翻天覆地。

冬青费了吃奶的劲提了满满一桶糖盐水走进病舍,见一片狼藉,见一片狼藉的病舍病患一个也不留,又见孟诜跪在女子面前,哐当一声水桶跌落在地上,水流了一地。

“师父,要跪就让冬青替你跪吧!”

冬青拉不动孟诜,就在他身旁跪了下来。孟诜把头磕下去的时候,他把手伸过去,让孟诜把头磕在自己的手上。

张翰也端了一大锅甘草汤进来,见此情景,把锅往一边一扔跑了过去。

“大哥,你何苦至此!这不关你的事!”

就在这时汤药房里面两名负责煎药的杂工跑了进来,扑通一声一下跪在孟诜的后面,求饶道:“孟大夫!对不起,这全是我们的错,全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偷懒,不该偷懒啊!”

张翰道:“你们二人何故如此!还不快细细说来。”

孟诜这才停止磕头,侧目聆听杂工的话来。

一名杂工道:“上午有一名病患来到汤药房,说孟大夫可怜他抓不起药要用医馆的药材煎给他喝。我们原本是想自己煎来着,可是他硬要我们去休息,说不好意思再麻烦我们。我们执拗不过就离开了汤药房。他煎完药走的时候我们也没发现有何不对的地方。直到出事了,我们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汤药房,在水缸外壁上发现了巴豆粉末……”

说完。另一名杂工磕头道:“我们错了,孟大夫!我们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汤药房里,他定是在水缸里下了巴豆粉。孟大夫,我们一时大意酿成大祸,我们罪该万死,你要如何处罚我们,我们毫无怨言。”

张翰气极道:“岂有此理!装可怜博取同情还干出如此险恶阴毒之事!”

冬青道:“师父,你赶紧起来吧。这不关你的事,我们被陷害了。”

张翰的情绪失控,大叫道:“为何?为何人心如此凉薄!大哥,你不求名不为利,不问朝暮,风雨无阻,你的心与病患一起急痛,为了病患你付出了一切!可是大哥,到头来你得到了什么!看看现在,看看这个医馆,这就是这些病患对你的回报!这些年来你解救万千病患于危难之中,救人无数,他们口口声声地说要知恩图报,然而就出了这么一点差错,他们就不问青红皂白,不问是非黑白,毫不犹豫的弃你而去!还视你为仇敌,骂你是庸医!我真的不明白,这公道到底在哪里?这公道是在人心吗?大哥,你告诉我,这公道是在人心吗?”

沉默。暴风雨过后的沉默。黎明前的黑暗。

每个人的心都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孟诜淡然道:“怪不得他们。这些无辜善良的百姓太过淳朴,他们只相信眼前的事实。”

张翰苦笑道:“无辜?我看这个世上最无辜的就是大哥!我从不曾想过大夫的路这么难,自从大哥稍微有些名气后,天灾人祸接连不断,每一次这种无辜的百姓都弃你而去。大哥,难道你就一点不觉得悲哀吗?”

说着说着,张翰痛哭了起来。

“大哥,我突然觉得好累,好累。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人心混乱的世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我再也不想成为什么苍生大医了。我只想过简单平淡的生活。像陶大人一样,明哲保身,不问世事……”

张翰一番宣泄之后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病舍。

孟诜道:“冬青,你去看着张大哥,别出事才好。”

“是,师父。”冬青跑了出去。

这时,已知晓真相的女子,似乎也被张翰醍醐灌顶之言骂醒了,反过来跪在孟诜的面前。无限感怀地道:“贱妇愚昧无知,被奸人蒙蔽了双眼,导致失言失态失仪,请孟大夫原谅。”

孟诜把女子扶起来,道:“令尊的死,在下深感悲痛,却无力回天,还请大姐节哀。”

两名杂工把女子的父亲抬了出去,女子跟在后面,走出了病舍。

病舍里只剩下孟诜与孙若兰。

孟诜慢慢地蹲下来,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泪水夺眶而出。他好想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大哭一场,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路走来。好辛苦,好辛苦……。全身的骨架每时每刻都紧绷着。

如此一个刚毅坚强百折不挠、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却像一个孩子般软弱无助。看着孟诜无声的抽泣,孙若兰有一种心碎的感觉。泪如泉涌,喉头哽咽道:“孟大哥,你想放弃了吗?”

孙若兰温柔关切的问话让孟诜愈加悲伤难抑。

“我……我……不知道。”

“孟大哥,请不要这么难过。如果你这么难过,我也和你一样难过。”

孙若兰慢慢伸出手,想去抚摸一下孟诜的头,但还未有触到发丝又缩了回来。

“你不能倒下。医馆不能没有你。”

许久,孟诜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好了,若兰,我没事了。咱们出去吧。”

孙若兰斜睨了孟诜一眼,孟诜的表情没有丝毫的颓废萎靡。

经风光无限的精诚医馆如今黯淡无光,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只需一夕之间。病患最忌讳的就是大夫昏聩无能,误治死伤他们,他们可不去探究背后发生了什么。他们是随波逐流的一群。韦桓、柳志远二人唯恐天下不乱,唯恐长安杏林不知,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口舌耗尽,唾沫星子吐干,大肆宣扬精诚医馆医治死人事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一负面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杏林,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流言可畏,一个人这么说不信,所有人都这么说白的也变成黑的了,死的也变成活的了。在这风口浪尖上,谁还会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对医馆的信任,就连看不起病,抓不起药的那些穷苦病患也不来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因为治好了腹泻病患,妙手回春医馆空前繁荣起来,再加上柳志远那张巧嘴,每日来医馆的看病的人络绎不绝。诊费也水涨船高,病患虽有怨言也不敢多说什么,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白花花的银子源源不断地流进自己的腰包,柳志远终日笑得合不拢嘴,在梦里都会被笑醒。

精诚医馆从来没有如此寂寥、冷清、萧条。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柳志远落井下石,又出双份的工钱把精诚医馆的所有杂工全部挖到了妙手回春医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边无事可干还付不起工钱,一边双份工钱准时发放,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良心道义不堪一击,精诚医馆的杂工无不束手就擒、乖乖就范,纷纷跳到妙手回春医馆。韦桓二人不把精诚医馆这棵参天大树连根拔起誓不罢休。

孟诜一个人在医馆漫无目的的走着,心无比的沉重。

难道师父一辈子的心血就这样葬送在自己的手中了吗?

医馆门口的争执声惊扰了孟诜

孟诜走了出来。两个彪形大汉正与冬青撕扯着。

“师父,他们要砸医馆的招牌!”冬青气呼呼地叫道。

孟诜怒目而视,道:“你们要干什么?”

“你医死了人,还敢把精诚二字挂在门口招摇?太不要脸了!”

“大哥,甭跟他废话!今天不把这招牌咋个稀巴烂难以泄心头之恨!”

说着,一彪形大汉弓着身子,另一彪形大汉踩在他的背上,就要去摘医馆的招牌。

“住手!”

孟诜的雷霆之吼让二人全身发抖,踩在背上的彪形大汉摔了下来。

“你们若是动这块招牌一根毫毛,休怪我拳脚无眼!”

摔倒在地的大汉爬起来,龇牙咧嘴道:“大哥,一起上!先灭了他再说!省得在这里碍手碍脚。”

二人欲左右开弓,夹击孟诜。好久不曾动武的孟诜正好可以施展一下手脚。孟诜轻轻一跃,一个飞腿扫在一人的脸上,有一拳打在另一人的胸膛上。二人以为孟诜只懂医术,不曾想武艺也这般高强,自己还未出手就被打趴在地上了。二人跪在地上求饶,孟诜说了一声滚,二人落荒而逃。

冬青道:“谁这么大胆敢拆医馆的招牌?师父,你刚才应多教训他们一下!”

张翰从医馆走了出来,道:“还会是谁?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还有谁?肯定是韦桓指使的!”

“三弟,在没有证据之前不要乱说。”

张翰不说话,一肚子怨气没处发泄,独自一人走开了。

孟诜站在那里,凝视着那块非同寻常的招牌,久久不曾离开。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控诉公道何在的张翰再一次见证了世态炎凉。平素里频频来访的同行突然间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而曾赊过账给精诚医馆的药铺则跳着脚猴急般跑来催帐说药铺入不敷出周转不开云云。因为同情与惋惜前来精诚医馆真心慰问的寥寥无几,除了鬼手与叶沙石之外再无其他。叶沙石送来一些物资和银两以解医馆的燃眉之急。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忧。精诚医馆门前冷落车马稀,医馆内凄凄惨惨戚戚,如此不堪,余心不忍的张翰都不想再跨入医馆,通常是在医馆门口徘徊,也长吁短叹。时过境迁,医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医馆。与此同时,与精诚医馆形成鲜明对比的妙手回春医馆门前车水马龙,医馆内欢欢喜喜,热热闹闹。韦桓与柳志远经常躲在被窝里偷笑不已。

接下来韦桓与柳志远又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花银子去把精诚医馆下巴豆粉的男子打发到千山万水之外,让他滚出长安越远越好。男子见后半辈子吃穿不愁了也无异议,携妻儿远走高飞了。如此一来就算孟诜等人怀疑是妙手回春医馆所为也无需担忧了,因为死无对证。

第二件事,柳志远称之为釜底抽薪之举,如这件事顺利办成,孟诜等人就真的是穷途末路在无翻身之日了。

韦桓与柳志远信心满满地来到了精诚医馆。

二人背着手,迈着官步,踏入了医馆的大门

张翰一见二人得意忘形的模样无名之火就涌上心头,冷笑道:“我还以为是哪位贵客呢,原来是两只跳蚤蹦跶过来了。春风得意马蹄疾啊,连蹦跶的脚步都与往日的不同了!”

“你——”韦桓气得说不出话来,竟然骂自己是跳蚤。

柳志远示意韦桓冷静,拂开了他的画扇摇了摇,讪笑道:“唉,真是可惜了。精诚医馆遭惊天巨变真是让我感慨万千啊。孙思邈他老人家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把医馆交给尔等庸碌之辈执掌,要是他老人家突然回来看到这一切他会作何感想呢?”

张翰哼了一声,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小人得势,恶狗挡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以利聚必以利散,你们这两只见利忘义背信弃义的跳蚤也蹦跶不了几天!”

韦桓终于忍不住了,叫道:“你说谁是跳蚤!有种再说一遍!”

韦桓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更让张翰火上浇油,冲过去一把扯住韦桓的衣襟。

“你不是跳蚤是什么!你就是这个世间最大最可笑最可恶的跳蚤!”

韦桓也不甘示弱,想伸手过来抓住张翰的衣襟,却被张翰抓得太紧,没有得逞。

韦桓脸憋得通红。

“张翰!你有今天这一切全是你咎由自取!明珠暗投,良禽择木而栖,你跟错人啦!”

“我就算下地狱也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两人僵持着,见戏差不多了,柳志远装模作样地上去劝架。

“韦兄,淡定,淡定。别忘了我们今儿个来的目的,别意气用事坏了我们的大事。”

又对张翰道:“我看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会儿有你好看的!今日我俩受孙夫人邀请有要事要办。松开你的爪子!继续在这里怨天尤人,针砭时弊吧!”

说完柳志远伸出自己的爪子把张翰的手拉开了。

韦桓整了整衣襟,在地上啐了一口,气呼呼地走了。

没走几步,正在打扫的孟诜又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韦桓叫嚣道:“好狗不挡道!让开!”

孟诜装作没听见,继续不紧不慢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

柳志远知道孟诜身怀绝技,武艺非凡,一旦把他惹毛了可没什么好果子吃。柳志远可不想被弄个四仰八叉或者嘴肯泥。对孟诜这号人,不能硬来只能暗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于是柳志远赶忙半恭维半委讽刺地说道:“佩服!佩服!果真不同凡响。出了这等大事孟大夫竟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在这里清扫落叶!平日里你可是日理万机忙的连喘一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的哟。不过依在下看来,就算你把院子扫得一尘不染,病患也不回来喽。不如另谋营生,别吊死在一棵树上啦。”

孟诜仍然没有理会二人,二人自讨没趣,继续往前走。

张翰跑过来道:“他们都耀武扬威了,大哥怎么不把他们赶出去?”

就在二人快要走进前院之时,孟诜突然将手中的扫帚掷了过去,扫帚不偏不倚则刚好落在二人的眼皮子底下。二人吓出一身冷汗

孟诜道:“二位留步。前面就是内院了,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柳志远缓过神来,原来这扫帚是孟诜扔过来的,还以为是从天而降。可见这孟诜的武功不是浪得虚名。

柳志远稳了稳情绪道:“唉,要是平日里请我来我也不来呢!实在是孙夫人有请,有要事要办。”

孟诜道:“如此,二位且去速回!如二位在内院为非作歹,在下定不饶你们!”

二人脚下生风,生怕孟诜再扔过来扫帚,一会儿就没了影。

张翰道:“他们找夫人有何事?定不怀好意!”

孟诜道:“拭目以待吧。”

精诚医馆内院偏厅。

孙思邈的妻子孙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吹了吹汤上的氤氲之气,吃了一口,道:“你们二位是——”

孙夫人深居简出,从不插手医馆任何事物,医馆的一草一木也不闻不问,似乎这个医馆与她毫无瓜葛。医馆里的人来了又走,她看着就眼花缭乱,心烦意躁,更不用说过问姓甚名谁了。故除了孟诜与张翰,医馆里的人来历,做了什么事一概不知。

柳志远满脸堆笑道:“师母,您不记得我了吗?以前曾是孙思邈师父的大弟子。”

孙夫人道:“孙大夫满天下,弟子不胜枚举,至于你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柳志远脸上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在下跟随师父学医,出师后自己开了一家医馆,托师父的福,医馆万事胜意,蒸蒸日上,虽不能与师父的医馆比肩,但也相差无几了。”

孙夫人道:“哦?看你俩年纪轻轻的,本事还蛮大的嘛!”

柳志远道:“在下能有今天离不开师父师母的教导与关照,师父师母的恩情在下一直铭记在心,没齿不忘。”

坐在那里默不作声的韦桓对柳志远的没脸没皮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话还能从他嘴里送说出来,面不改色。狗嘴里还真吐出象牙来了,韦桓真是自叹不如啊。又想到自己竟然与他为伍,不免有些悲哀

孙夫人愁上眉梢,叹了一口气道:“别说你师父的医馆了,自你师父将医馆交给孟诜掌后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前来看诊的病患已经绝迹,医馆举步维艰,恐难再维持下去了。”

柳志远故作惊讶道:“这事师母也听闻了吗?”

“这么大的事还没听说吗?虽素日里从不曾过问医馆之事,但医馆濒临绝境都快要关门大吉了,我岂能不知?这几日我一直在为这事发愁,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保住医馆。”

柳志远眼珠子一转,道:“在下正是听说了医馆有难,才紧赶慢赶跑来为师母献计献策、排忧解难。”

“哦?那真是公子有心了。”

“应该的!师母,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可以保住精诚医馆。”

孙夫人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可以把医馆卖给我们。精诚医馆原封不动,招牌还是那个招牌,我们不但会保留它的精华,还会为其注入新的血液,让精诚医馆重新焕发青春与活力。唯一不同的是孟诜那小子断然不能再留了!我会找一个得力干将执掌精诚医馆。我旁边这位亦是师父的高徒,是执掌医馆的不二人选。”

柳志远指了指韦桓,韦桓向孙夫人点头示意。

孙夫人嘴角一扬,颇有些生疑,道:“这个法子到底是雪中送炭还是趁火打劫啊?”

柳志远道:“师母说笑了,我们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在下只不过暂时接管精诚医馆,等师父他老人家远游归来后,在下就会将医馆完璧归赵。”

“此话当真?”

“决不食言!”

“好。容我考虑考虑。过几日再答复你。”

柳志远屁颠屁颠地与韦桓打道回府,只待佳音。

二人走后,孙夫人破天荒地把孟诜、张翰、孙若兰叫到了一块。

“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医馆气数已尽,我打算将医馆转让出去保全它的招牌。我出此下策实属无奈,你们二人各自谋生去吧,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来医馆了。”

孙夫人的语气不温不火,却威力十足。孟诜无限愧疚又焦急万分道:“请夫人不要这么做!”

孙夫人开始有些上火,提高了嗓音道:“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做?你有更好的法子让医馆起死回生吗?孙大夫所托非人,你医术不精治死了病患害得医馆声誉一败涂地!医馆沦落至此全是拜你所赐!如今医馆有难你束手无策还有脸在这横加阻挠我挽救医馆之事!你是存心要医馆倒闭吗?”

张翰道:“夫人,这不怪大哥。”

孙夫人看着张翰厉声道:“不怪他怪谁?怪你吗?”

孙若兰急忙道:“母亲,此事与他二人无关。医馆有此劫难全是别有用心之人的阴谋所致。”

孙夫人又指责孙若兰道:“女孩子家家的,不好好待字闺中做你的女红,整日与一群野汉子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孟诜道:“夫人息怒!请夫人再给在下一段时间,在下定想出法子让医馆恢复如初!”

张翰道:“求求你了,夫人!不要把医馆转让出去!”

孙若兰道:“母亲,女儿敢问你要把医馆转让何人?”

“妙手回春医馆的柳志远。”

话音刚落,三人无不大惊失色,孙若兰更是把持不住,大声道:“不可以!”

“为何不可?柳志远一表人才,青年才俊,杏林新贵,把妙手回春医馆打理得有声有色,有何不可?”

孙若兰道:“母亲根本就不知道柳志远是怎样的人,怎会做出这种荒谬之举?”

“荒谬?你竟然骂娘荒谬?你翅膀长硬了是不是?想飞了是不是?完全不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了是不是?我看你是被你爹给娇惯坏了,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女儿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出言不逊,请母亲责罚!”

孙若兰在母亲面前跪了下来。

“可是女儿还是要说医馆决不可转让给柳志远!”

张翰道:“是啊,夫人。柳志远居心叵测,心怀鬼胎,曾被师父赶出医馆,这等奸恶之人怎能掌管精诚医馆?如若师父在也万万不会同意的!”

孙夫人把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怒道:“好啊!还敢拿你师父来压我!你们闯下的祸要我这个足不出户的老婆子来收拾残局,还有脸在这里说三道四!你们是见不得人家好,才在背后说他坏话,诽谤他,中伤他。没用,我的眼睛还没瞎,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还分得出来!柳志远若真如你们所说的那般不堪,为何人家把医馆打理得风风光光,而你们却让医馆一落千丈,无人问津?”

孙夫人的反问让三人哑口无言,无地自容。

“怎么都不说话了!都哑巴了吗?这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再议!”

孙夫人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孙若兰在背后唤道:“母亲,你不可以这么做!请母亲三思啊!”

三日后,柳志远、韦桓二人并没有见孙夫人差人来回话,恐夜长梦多,半中生变,又主动找上门来了。

一问,孙夫人竟然爽快地答应了。二人好不欢喜,柳志远对孙夫人雷厉风行的作风赞不绝口。出内院大门时,见孙若兰一个人伫立在花丛旁,忘乎所以的他产生了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念头。于是让韦桓一个人先回去,说自己还有一些私事与孙夫人讲。要是往日,这样的念头绝对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但今日不同往昔,今日的形势发生了逆转,他有资本了。再加之近日来被一连串的好事冲昏了头脑,头脑热得很,以前认为不可能的事,现在或未可知,反正也不损失什么,值得一试。

于是,柳志远又折了回去,找到孙夫人,试探性地问:“师母,在下还有一事想探听一下。但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呢!怕师母笑话在下。”

“但所无妨!不必那般拘束。”

“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师母,不知道孙若兰小姐许了亲没有?”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孙夫人不明就里,瞟了柳志远一眼,“她自视甚高,说了好几家她都看不上。”

柳志远窃喜,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姐也不小了,可别耽误了她的终身大事啊。”

“谁说不是。可她心性太高,事事得自己满意才行。我这个当娘的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啊。跟她一般大的姑娘哪个不儿女成群了!怎么,你有上好的人家嘛?”

“这上好的人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好一会儿孙夫人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你说的上好人家就是你自个儿吗?”

“在下素来仰慕小姐的芳华与贤德,就是不知能否入师母的法眼?”

孙夫人仔细打量了一番柳志远,道:“你相貌堂堂又有一技之长,怎么还未娶亲吗?”

柳志远装花痴道:“师母你有所不知,已有不少女子对我暗送秋波,可我一个也看不上眼,就对小姐情有独钟。纵使万紫千红,百花争妍,在我眼中小姐就是一枝独秀,力压群芳。能娶到小姐这样的如花美眷是在下上辈子修来的福啊。请师母成全在下,在下定对小姐百般呵护,许她一辈子的幸福。”

“难为你有这份心思。我这儿也倒没什么,就是不知道若兰愿意不愿?”

“向来儿女的终身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师母这句话在下就心安了。”

“我去帮你说说吧,如此也算了我一件心事。”

柳志远不失时机地向孙夫人磕了一个响头:“多谢师母成全,在下感激不尽了。”

又恬不知耻,嘴巴像裹了一般唤了一声:“娘!日后孩儿定会把您当做亲娘一样来孝敬!”

柳志远欢喜地走后,孙夫人来到了孙若兰的身后。

“若兰,在孤芳自赏,顾影自怜吗?如此为何不找个夫婿嫁了去。”

孙若兰羞红了脸,道:“娘怎这般取笑女儿?”

“哟,我的女儿一向落落大方,也有羞涩之时啊。哪个少女不怀春,男婚女嫁是天经地义之事。娘没有跟你说笑,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收收心了。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

“娘嫌弃女儿了吗?是要把女儿赶出家门吗?”

“瞧你这话说的!娘真是替你着急。娘先问你,你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孙若兰的脑海快速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孟诜。但很快就消失了。孙若兰有些神伤,低头不语。

“如此,娘就替你做主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妙手回春医馆的柳志远品貌端正,与你甚是般配,择个黄道吉日与他拜堂成亲吧。也刚好为晦气的医馆冲冲喜。”

孙若兰花容失色,险些一头栽倒在花丛中。

“母亲!你真真糊涂了!你刚把医馆卖给柳志远,现在还要把女儿也推给他?!母亲,你怎能做出如此不可理喻之事来?柳志远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如此鬼迷心窍?他就是一个畜生,一个畜生,你让女儿嫁与他,到底是为女儿好还是害女儿啊?如果父亲在家,定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女儿把话放在这里,纵使天下男儿死绝了,也誓死不从!”

孙若兰的激烈反应让孙夫人大为恼火:“放肆!竟敢如此对娘说话!反了不是?今天娘也把话放这里,你不从也得从,从也得从!”

说完,孙夫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若兰瘫软在地,哭叫道:“母亲,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为何说出如此让女儿伤心欲绝的话来?”

这个家再也呆不下去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夺路而逃。要想性子与火一般烈的孙若兰委身于柳志远绝无可能。孙若兰果决地起身,向自己的闺阁冲去。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些细软,拿起包袱就走。她要暂时离开家,等母亲气消了改变主意再做打算。

刚跨出自己的闺房,抬头就是母亲青的面孔。

“你要去哪儿?”

孙若兰不说话,同样也板着一副面孔。

“你要离家出走吗?”

孙若兰仍然双唇紧闭,一言不发,把头偏向一边。

孙夫人勃然大怒道:“好啊,若兰,脾气愈发大长了!你若敢跨出大门一步就永远也不要回来!”

孙若兰道:“若母亲硬要逼迫女儿下嫁柳志远,女儿宁愿永远也不回这个家!”

“你威胁我?”

“不是女儿威胁母亲,是母亲铁石心肠逼女儿太甚!”

“好,好,那你就走吧!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母亲,对不住了!你好生保重吧!”

说完,孙若兰就跑出了门外。

孙夫人气得丧失理智将手中的拐杖奋力扔向孙若兰。拐杖打住了孙若兰的腿,孙若兰跌倒在地。孙若兰没有叫喊,忍着疼痛,艰难地爬起来,缓缓地回过头,愤怒而绝望地看了一眼母亲,痛心离去。身后传来孙夫人的咆哮:“你给我回来!”

孙若兰闷头赶路,刚跑出医馆大门就与孟诜撞个满怀。

孟诜与张翰不放心,想来探一下医馆的情况,顺便再劝一劝孙夫人。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还拿着包袱,要去哪儿?”

孟诜望着孙若兰清澈如水的眼眸,惊问道。

孙若兰别过脸去,不想让孟诜看到自己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

“若兰,到底发生何事了?”

孟诜关切的问话终于让孙若兰哭出了声。

“我母亲要我嫁给……嫁给……嫁给柳志远……”

“啊?“张翰惊呼了起来,”柳志远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也配?”

“跟我回去!我去向夫人求情!”

说着,孟诜就拽着孙若兰的胳膊

“没用的,孟大哥!我母亲正在气头上,此时去会适得其反。我出去躲躲就好。”

孟诜松开了手,道:“那你要去哪里躲?”

“这——”孙若兰这时才想起自己无处可去。

孟诜想到一个地方道:“不如去镜月庵躲一阵子,镜月庵有天音前辈在应该不成问题。只是那里清寒,吃住条件很是简陋,要委屈一下小姐了。”

孙若兰点了点头。

风雨如晦的日子。孟诜的人生像是掉进了万丈深渊。无论与张翰如何苦口婆心的劝说,孙夫人终究还是卖掉了精诚医馆。师父的毕生心血就这样断送在自己的手上,他无能为力,他万分自责。他取下那块招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它,泪水一滴一滴地滑落。

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情,精诚医馆自然不用说,与结拜兄弟一刀两断,心中挂念的那个如莲也视自己为陌路,红颜知己若兰又被逼上了镜月庵。在义庄的时候曾经迷茫,现在,他又迷茫了,彷徨了,不知所措了。天意如此吗?孟诜的心里凄凉如水。终于明白那日张翰为何说好累好累了。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段日子张翰的情绪也跌入了低谷,做任何事情都无精打采,心灰意冷。这日张翰竟然提议去一醉解千愁,要知道他平素里是滴不沾的。可见心失落到了极点。孟诜深知借浇愁愁更愁,但现在似乎没有比馆更好的地方可以去了。他也需要放纵一回。

这边柳志远的日子也有些郁郁不乐,前几日一问,原以为马上就可以美人在怀,不料孙若兰竟然失踪了。煮熟的鸭子竟就这样飞了,心中不免不快,又见韦桓与柳如莲新婚燕尔,想到自己还是形单影只,愈发垂头丧气了。唉,再多的荣华富贵如没有佳人相伴也是枉然。于是,一向喜欢醉生梦死的柳志远也独自一人去了馆。

狭路相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张翰腾地站了起来,横眉冷对千夫指,孟诜使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拉回座位。

柳志远竟嘻皮笑脸地走了过来,死皮赖脸地在二人的桌坐了下来。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孟大夫和张大夫啊!恕我眼拙,见谅!见谅。”

张翰毫不客气道:“臭不要脸的东西!竟然还想打孙小姐的注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张老弟,你就别提兄弟我伤心的往事了。我福薄,消受不起这个美人,竟被她跑了!你说气人不气人?如今我和二人都是天涯沦落人啊。既然如此有缘,赏一杯浊,不介意吧?”

又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道:“差点忘了这茬了!你二人如今穷困潦倒,还要你们请喝哪好意思?随便喝,这桌菜包在我身上了!”

张翰骂道:“真是不折扣的疯人,满口胡言!”

柳志远给自己斟了一杯,道:“今日我们三人失意饮,可却有一人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就是你们的好兄弟韦桓,明日就要成亲喽!娶的就是如花似的美人柳如莲!”

“你说什么?”张翰一下子把杯砸在桌子上,“你说韦桓与谁成亲了?”

“奇怪了!作为好兄弟应该给你们发喜帖才对啊!我再说一遍,韦桓要与柳如莲成亲了!”

孟诜倒并不是很惊讶,因为柳如莲曾亲口跟他说韦桓就是她的心上人。

“这不可能!”张翰有些咬牙切齿。

“不信你自己去问喽。”

“大哥,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完,张翰飞奔而去。

使孟诜、韦桓二人兄弟反目的绝好机会来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最好是两败俱伤,这样柳志远就可轻轻松松地收拾残局了。

于是,柳志远说道:“孟兄台,我给你讲一些故事吧。”

孟诜道:“悉听尊便。”

“唉,我也不记得猴年马月的事了,总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韦桓的家伙说要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于是他买通了一个叫阿四的人,把快要死了的母亲背到医馆,让你医治……后面的事就不用我说了吧!害得你好苦,进了义庄。”

孟诜一惊,原来阿四母亲的事是韦桓干得!

“过了好些年月,这个叫韦桓的家伙偷了孙思邈的《千金方》嫁祸于你。这个你知道了自然不会惊奇。不过山神庙的日子也不好过吧?原以为能整垮你,不料你安然无恙地返回了医馆。韦桓心中那个气啊就甭提了,于是让杏林会成员不要卖药给你们的病患。你真是福大命大啊,又听过了这一关。韦桓啊心也真狠,于是使出了更毒的招,买通一男子在你们的水缸下了巴豆粉……”

孟诜已经脸色大变,一把抓住柳志远的衣襟,狠狠道:“原来医馆有今日全是你二人串谋好的!”

孟诜的力度有些大,柳志远有些喘不过气来,吃力道:“放开我,我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说与你。”

孟诜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松开了了手。

“这件事你绝然想不到。这件事我都羞于启齿。”

“快说!”孟诜拳擂了一下桌子。

“说出来你可千万要挺住,这种事是个人都受不了。你知道柳如莲为何拒你于千里之外吗?你知道柳如莲为何要委身于韦桓吗?不是因为柳如莲不喜欢你了,而是——”

柳志远往后倾了倾身子,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因为怕自己一说出来孟诜的拳头就飞过来了。

“而是什么?说!”

“而是柳如莲被韦桓强暴了!韦桓夺去了柳如莲的贞洁!”

犹如平地起惊雷,孟诜只觉天旋地转,瞪着铜锣般大的眼睛,眼珠子一转也不转。如崇山岭般的面庞像是被错开了,原本低的山峰凸了出来,原本高的山峰凹了进去。又像是被无数道闪电撕裂的天空。整个脑府被掏空了,熊熊的大火在里面疯狂的燃烧,无数条火蛇探着头肆无忌弹地乱窜。孟诜觉得自己的脑颅随时都要爆裂。整个人也像是被施了法术定格在那里,纹丝不动。整个馆也定格在那里,包括同样张着惊恐双眼的柳志远,以及旁边相邻的酒客,夹菜的筷箸也定个在半空中,馆所有的人都像木头人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诜一只手猛地举起了桌子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桌子顿时摔成了木屑。

“说!韦桓现在在哪里?”

孟诜用疾电一样的怒目看着柳志远。柳志远吓得已经瘫软在地,瑟瑟发抖,舌头像是被打了结,嘴巴也像是被缝上了,怎么也说不上完整的话来。

“他……在……终南山……采花……明日送……送柳如莲……”

柳志远从来没有觉得说话如此吃力,好不容易说出这几个字已是满头大汗,生怕说不全被孟诜一掌击毙。

馆所有的人只觉一道影子闪过,孟诜不翼而飞了。这百年难遇的一幕让酒客们无比震撼又觉大开眼界,三生有幸。馆掌柜不但没有向柳志远索赔损失,反而一个劲问孟诜是何方神圣,馆里一下子全围拢了上来,把柳志远围的水泄不通。柳志远又焕发了生机,开始用那张巧嘴滔滔不绝地吹嘘。

孟诜俨然一头愤怒的雄狮,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一般,一口气跑到了终南山。一到山脚下,孟诜就用雷鸣般的嗓音大声吼叫:“韦桓!你给我出来!……”喊声震天,响彻云霄。

就在那个茅屋,孙思邈为方便采药夫休憩搭建的茅屋,两个势同水火的人相遇了……

孟诜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心中冲天的怒气,排山倒海一般的一掌打在了韦桓的胸膛上。韦桓跌出一丈远。

“我一次又一次地容忍你,一次又一次地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为何?为何你还要不择手段,处心积虑地陷害我?是不是非要把我赶尽杀绝才罢休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恨我?阿四母亲的事,偷《千金方》的事,杏林会的事,下巴豆粉的事……全是你做的是不是?你几时变得如此绝情与狠毒?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害我也就罢了,我可以容忍。可是你为何还要如此摧残如莲一个弱女子?干出天良丧尽、令人发指的事来!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啊?”

韦桓知道东窗事发,他也不想隐瞒什么,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与其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如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所有的事情一起来,痛痛快快地来吧!敢作敢当,敢爱敢恨,我韦桓不怕你!今天就是我与你算总账的日子!

韦桓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揩了揩嘴角流出来的一丝血,怒目圆睁,咬牙切齿。

“我自知打不过你,可我誓死捍卫我说话的权利!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做这一切?哈哈。不妨告诉你,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你就恨之入骨!由于我低贱的身份,从小到大对你惟命是从,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让我做什么我就不做什么。我知道你对我好,也知道你让我做的事都是对的。可是我一点也不开心!我发现我失去了自我,完全丧失了独立的人格!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于是我要反抗,我要夺回我的自由!你说你容我,可是谁让你容我了?你凭什么容我!你容我一次我对你的恨就加深一层。凭什么,凭什么你事事在我之上,处处压制我?你剥夺了我的一切,还有如莲!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如莲?如莲本来就是我的,朋友妻不可欺,而你却横刀夺爱!你夺取了我的所有,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来吧,来吧,我不怕你!哈哈!……”

韦桓像疯子一般狂笑不已。

“你还在强词夺理!今日我绝不容你!“

孟诜冲过去一只手掐住韦桓的脖子,恨不得立刻将其脖子扭断。孟诜紧紧掐住韦桓的脖子将其一步一步地往后推。韦桓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掰开孟诜的手。韦桓快要窒息的时候,孟诜猛地用力一推,松开了手。韦桓一个趔趄,急剧地往后退,一下子退到悬崖边。韦桓踩到的一块石头掉了下去。韦桓身子不稳滑落了悬崖!情急之中韦桓用手攀住了悬崖上的岩石。

“大哥……救我……”生死关头,韦桓这样唤着。

孟诜的头脑一下子全部清醒了!千钧一发之际,孟诜一个箭步上去急速拉住了韦桓的手。

韦桓被拉上了悬崖,死里逃生。一个邪恶的念头闪现!该结束了,一切该结束了!孟诜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天意弄人,这世上不能同时有你我!去死吧,孟诜

孟诜还没缓过神来,韦桓就用尽全身之力一把将孟诜推下了万丈悬崖!

随着一声划破长空的惨叫,一代名医孟诜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话说张翰义愤填膺,跑到天音阁质问柳如莲是否真如柳志远所说要与韦桓成亲。

天音阁高高的门槛险些绊倒张翰。张翰也顾不上礼仪了,有些气急败坏地指着柳如莲的鼻子开门见山道:“如莲,你是不是要下嫁于韦桓?”

柳如莲面对张翰突如其来的发问有些招架不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

“为何不言语?你这是默认了?”

“你既然已经知道,何来明知故问。”

“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也配得到你的爱?擦亮眼睛吧,如莲,他不值得你这样!”

“无论他做过怎样的事,我只知道他对我是真心的。”

“真心的?那你又要把大哥置于何处?大哥对你又何尝不是真心的?大哥正在受苦受难,你却不闻不问,不顾他的死活,还要与畜生一般的东西成亲,逍遥快活,你于心何忍?”

“孟大哥不曾说爱我。”

“如莲,你真是傻啊!说不说出口有那么重要吗?大哥对你的感情如大地般深厚,就连我这个外人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你置身其中还不懂他的心吗?大哥是那种整天把甜言语挂在嘴边的人吗?”

柳如莲长叹一口气,眼泪流了下来。她怎能不懂他的心呢?如果不发生那件事,即使孟诜不爱她,她也会为他守身如。柳如莲的心一片荒芜,那种凄苦与绝望的滋味又有谁知晓?

“够了,张翰。生米已煮成熟饭,一切都已成定局,你还是回去吧。”

“如莲,你一定会后悔的!”

张翰说完这句话就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天音阁。

又风风火火地跑回馆。欲让孟诜亲自前去阻止柳如莲。哪知一到孟诜已不知去向,只见柳志远还在那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与孟诜如何如何交往甚密,引得馆客人一片羡慕之声。张翰怒问孟诜去哪了,柳志远翘起他的兰花指,指向遥远的钟南山。

张翰又心急如焚地奔向终南山。

可是,来迟了一步。

张翰眼睁睁地看着孟诜被韦桓推下了悬崖……

“不!——”张翰大叫一声,不要命似的冲到悬崖边,望着茫茫峡谷心如刀绞,如箭穿,恨不得自己也跳下悬崖。

“大哥!——”

悲痛欲绝的呼唤在终南山久久回荡,终南山一草一木都被张翰的悲伤感染,低头默哀。

张翰把愤怒的头急速转向韦桓。

“我跟你拼了!”

一声怒吼,张翰如发了狂的猛虎一头撞向韦桓,欲与韦桓同归于尽。韦桓躲闪不及被张翰撞倒在地。张翰又如饿虎扑食一般扑向韦桓,骑在了韦桓的身上,雨点般密集的拳头倾泻而下。韦桓知张翰已是亡命之徒,不想与他纠缠,使出浑身解数脱了身,夺路而逃。

“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禽兽!疯子!魔鬼!王八蛋!狗杂种!……”

张翰一边追一边用尽世上最脏的言辞辱骂韦桓。

张翰不慎,从山阶上摔了下来,身子滚到了一出灌木丛里。韦桓趁机逃离了张翰的穷追不舍。

张翰摔断了腿骨,咬着牙,忍着剧痛,自己把它接上。尖利的灌木把张翰的身子刺得伤痕累累,但这比起孟诜的死带给他的痛无异于九牛一毛。张翰挣扎着,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返回到孟诜落崖的地方。

张翰趴在崖边不断呼唤着孟诜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大哥,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啊!大哥……你在哪里啊……你快回来吧……我知道你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你神通广大,你武艺高强,你会飞檐走壁……大哥,你快回来啊……大哥……”

张翰嚎啕大哭起来。

张翰怎能不伤心难过,悲痛欲绝?这个待他如兄如父的人,这个在这个世上唯一至亲至爱之人,这个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之人,从此以后将在张翰的生命力彻底消失。再也看不到他的样子,再也听不到他爽朗的笑,再也听不到他亲切的呼唤“三弟”。为何老天如此残忍,要夺去他亲爱的大哥?如果可以交换,他宁愿掉下悬崖的是自己!

张翰哭昏了过去。感天动地,天崩地裂,天地动容。闪电雷鸣,倾盆大雨瓢泼而来,那是上苍的泪水吗?张翰被暴雨浇醒,又嚎啕大哭,脸上不知流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张翰又哭昏过去。醒来后又哭,哭破了喉咙,哭干了泪水,第三次哭昏过去。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隐没在了群山之中,镜月庵的暮鼓声悲怆地响了起来。

张翰睁开疲惫的双眼,见到的是孙若兰洁的脸。他多想看到的是孟诜的脸,如看不到最好不要醒来。每次醒来都希望自己是在做梦,孟诜只是在梦里掉落悬崖,梦醒后孟诜完好如初,毫发无损地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看着他。

“这是哪里……”张翰吃力气吐出这几个字,每说一个字喉咙像刀割一般疼痛。

“我去茅屋躲雨,看到你昏倒在悬崖边,就找人把你背到了镜月庵。”

“不……我要去茅屋,我要去悬崖……我要为大哥守灵……”张翰挣扎着起身。

“你刚才说什么?为大哥……守灵?哪个大哥?守什么灵?”孙若兰花容失色,语无伦次。

“大哥……他……他……”张翰哽咽不已,实在说不出口。

天音仙子道:“莫慌,慢慢说。”

“大哥……大哥……他……死了!大哥他死了!”张翰带着哭腔说道。

天音仙子容颜陡然大变,手中的念珠滑落在地。

孙若兰呆若木鸡,端汤药的手失去控制,汤药掉落在地。

“怎么会这样?不会的,不会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我不信,我不信……”

天音仙子用发抖的声音说道:“孟施主,他,是怎么往生的?”

“大哥……大哥被韦桓亲手推下了悬崖……”

孙若兰像被电击中了一般颓然在地。

天音仙子满面悲戚,伤然道:“孟施主悬壶济世,妙手仁心,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救人无数,功德无量。天必垂帘,佛必慈悲,神必护佑,孟施主吉人天相,福泽深厚,大难不死,绝境逢生也未可知。即使不幸遇难,也必登西方极乐,成佛成神,受万人敬仰膜拜,流芳百世,万古长青。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节哀吧。”

说完,已四大皆空、六根清净的天音仙子也掉下一滴清泪。

“不!——”孙若兰哀哀地叫了一声,起身,疯了一般跑了出去。

孙若兰来到悬崖边不断呼唤着孟诜的名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孙若兰瘫软在地,哭成一个泪人,肝肠寸断。第一次在这里,在那个满天繁星的夜晚,心里有了他,从此世间万千男子黯然失色。如今,还是在这里,她永远失去了他。从不曾向他表白,也不曾拥有他,却感觉与他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爱恋。素来高傲自强的孙若兰被彻底击垮了,为孟诜流尽了一辈子的泪水。

张翰与孙若兰在悬崖上守了三天三夜,两人未进一粒米,未喝一滴水。两人相互劝慰,又相互悲泣。两人在悬崖附近寻找通往崖底的路,毫无所获。三日后孙若兰返回镜月庵,她要为他念经诵佛,超度他的亡灵。而张翰下了山。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复仇。

张翰先回到自己的家。

冬青独自一人在家里焦急万分地等待着张翰和孟诜归来

等来的却是一个噩耗,他最敬重最挚爱的孟哥哥、孟师父被人推落万丈悬崖、尸骨无存。

“是韦桓杀了你的师父!冬青,记着,是韦桓杀了你的师父!你一定要为你师父报仇!”张翰紧紧死抓住冬青胳膊,狠狠地说着。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冬青是韦桓。

悲痛万分的冬青攥紧了拳头,泪流满面。

“师父,你为什么这么快就离我而去!我还没有好好报答你,师父……”

“走!我们现在就去找韦桓这个恶魔!扒他皮!噬他肉!喝其血!”

张翰拽着冬青就跑出了门。

先是来到天音阁,天音阁已人去楼空,柳如莲早已不在。又找到韦桓的住处,也不见人影,一打听说已搬走。妙手回春医馆、精诚医馆也都去了,都不见韦桓。

张翰指天发誓:“就算你化成灰烬,就算把长安城掘地三尺,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天大地大,韦桓要想特意逃遁,张翰要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事实上那天韦桓逃下山后就十万火急地带着母亲和柳如莲逃之夭夭了,三人逃离了长安,在长安附近的扶风县住了下来。

袁雪问韦桓为何要逃走,韦桓只说韦义仁又发现了他们。柳如莲问为何要离开长安,韦桓只说要带她远离是非之地,不想让孟诜之流来骚扰他们安静的生活。瞒天过海,一意孤行。半年后,见风波平息,不堪忍受扶风的贫落后,又不甘心自己千辛万苦打拼下来的妙手回春、精诚医馆两大医馆被柳志远这个小人独吞,于是又搬回了长安,安家落户在一偏僻之处。


免责声明:文章来源于网络或书刊,仅用于学习与交流。文中涉及的药物(疗法),仅提供一些思路,请在专业医生指导下进行治疗,切勿擅自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