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叔说  让中医更美更有趣更贴近生活

这日,孟诜去杨府替杨夫人请脉,杨夫人精神矍铄,兴致勃勃,与孟诜高谈阔论起来。

杨夫人已经行动自如,亲自拄着紫檀木寿杖,步履轻盈地去府邸门口迎接孟诜孟诜受宠若惊,忙让老太太以后不要这般了,自己承受不起。杨夫人却说以后再也不要拘束,就把杨府当做自个儿家一样。百余来日的相处,在杨夫人的心目中早就把孟诜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

好座招待着,杨夫人笑着说:“孟御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杨夫人突然冒出这句话孟诜不解其意,道:“夫人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你给我配置的药膳不但吃好了我的眼睛,利索了我的腿脚,还治好了我的耳朵呢!”

“耳朵?”

“那时我没跟你讲,我的耳朵以前老是嗡嗡叫,聒噪的要命。这几日竟然发现恼人烦的声音没了!”

“在下明白了,夫人以前得的是耳鸣,上了年纪的人大抵都会有的。”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孟诜替杨夫人欢喜不已。

杨夫人对长生不老之事依然念念不忘,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是通生死的大夫,老身心头一直有个困惑,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之事吗?”

“这世上无长生不老,只有益寿延年,颐养天年。人这一辈子没有比能够寿终正寝更幸福的事了。”

“如何才能延年益寿?”不能长生不老,杨夫人就退而求其次兴致浓厚地问道。

“顺天时,节饮食,调情志,慎医药。”

“能不能详细说说,老身不太明了。”

“顺天时,就是顺应一年四季时令的变化,每个季节的养生方法都不同,冬天该做的事情不要等着春天去做;节饮食,就是该吃的吃,不该吃的就要节制,万不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肆无忌惮,胡吃海喝;调情志,就是保持好心态,喜怒忧思惊恐悲调适好,不要过度。简而言之就是每日欢欢喜喜,没有烦心事挂在心头,就是人间好时节嘛;慎医药,就是不要乱吃药,是药三分毒,不要什么补药都拿来吃。殊不知有些补药别人吃着好,自己吃了未必有益。”

杨夫人听得津津有味,大发感慨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以往那些来给我瞧病的大夫啊一个个像闷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说。我生疑问几句吧,他们回答得勉勉强强,惜字如金,生怕我偷学了他们的医术抢了他们的饭碗似的。不像你说的甚是动听,深入人心。”

“夫人若想延年益寿,在下有一糕点想献与夫人,夫人每日食之对身体有百益而无一害。”

“哦?当真有这等神奇的糕点?”杨夫人浑浊的眼睛放出明亮期许的光,巴不得马上吃那糕点。

“它叫九九归一益元糕,是一位善养生的前辈高人传给在下的。”

孟诜把益元糕的制作方法说与了杨夫人听。杨夫人如获至宝,命人好生记下,明日就做着吃。

杨夫人谈兴正浓,意犹未尽,武则天大驾光临,探望母亲来了。

时至今日,杨夫人的病已然痊愈毫无疑问。武则天凤颜大悦,把皇帝丈夫玩弄于股掌之中,生杀予夺大权牢牢在握的她当即就下达了口谕,要擢升孟诜尚药局的司药。

武则天自己也不明何故,每次见到孟诜都异常兴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往往有意对孟诜打破砂锅问到底。孟诜每每对答如流,口若悬河,那优雅的谈吐让武则天心醉神迷。

正聊得热火朝天,一位不速之客突然闯了进来,把武则天的雅兴全部赶跑了。

来人正是武则天耿耿于怀的千金公主,杨夫人失明的始作俑者。

金公主体态丰腴,扭着腰肢妩媚而来。因正值盛年,千金公主虽也服食丹药,但对身体的危害还未彰显出来。千金公主生性泼辣爽利,又是先皇唐太宗的长女,与武则天颇合得来,常私下里聊一些帷帐中的体己话。千金公主倒也不是钻进牛角尖不肯回头的人,服食丹毒百日后没有羽化成仙,大失所望,但没有失去理智果断停止了服食丹药。这不,她急匆匆地赶来就是要告诉杨夫人不要再服食丹药了。对杨夫人失明一事毫不知情。

“姐姐也在啊。”

金公主与往昔一样放诞惯了,没有向武则天问安行礼。

武则天阴鸷着脸,心想,好你个刁辣的千金公主,害本宫母亲失明,本宫不去找你,你倒自投罗网来了!

武则天没声好气道:“谁是你姐姐?本宫可担待不起!”

金公主见武则天神色与往昔不一样,吊着一个脸子,纳闷道:“姐姐今儿个怎么啦?妹妹哪儿得罪你了?”

“你干的好事!”

见武则天不明说,千金公主又转向杨夫人道:“夫人,可发生什么事了?”

杨夫人道:“公主以后别再听信那些旁门左道之人的歪理邪说了,那些所谓的仙丹,我服了后失明了。”

金公主大惊失色,又立即道:“那夫人的眼睛——”

杨夫人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孟诜,道:“要不是这位御医妙手回春,我这条老命恐怕也保不住喽。”

金公主忙不迭地跑过去执着武则天的手,谢罪道:“请皇后娘娘原谅,我不是有意的!”

“你要是有意为之还能好生生地站在这里吗?作为一国的公主不为黎民百姓做出表率也就罢了,还干出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来,成何体统?要是被传了出去,大唐王室的颜面何存?”

“皇后息怒。我也是受害人。不瞒你说,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告知杨夫人这事的。我也是听别人唆使的。”

杨夫人圆场道:“都是一家子有什么话好好说,家和万事兴。看在先皇的份上,皇后就大度一点,别再计较了。”

武则天的语气缓和下来,问道:“公主,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上任门下坊中庶子陶德山前妻氏。”

这回轮到孟诜大吃一惊了,不曾想这回丹药事件还牵扯出一位故人来。细想来已经有半载不曾去探望陶德山的孩子了,曾经有诺在先的孟诜不免心里有些感愧。

武则天道:“还不找个理由把这个愚妇了结了,以免她胡言乱语,有损大唐清誉!”

孟诜赶紧替氏求情道:“请皇后娘娘手下留情。”

“何出此言?”

“回禀娘娘,陶德山是卑职一位知心故友。请看在陶大人曾为朝廷恪尽职守、鞠躬尽瘁的份上饶恕氏吧。想必氏与公主一样也是受他人蒙蔽所至。卑职愿前去一劝,让她改过自新。”

一直对孟诜心存感激的杨夫人帮腔道:“此事不宜弄得人尽皆知,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武则天赏识孟诜,爱屋及乌,心里估摸着能够成为孟诜至交的人也差不到哪里去,亦曾对陶德山的两袖清风、高风亮节有所耳闻,又听母亲这么一说,武则天就作罢了。

见武则天心平气和,千金公主急不可耐地要孟诜医治自己体内的丹毒,生怕自己也像杨夫人一样突然失明,那还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这个温柔富贵乡,烟柳繁华地她还没呆够呢。孟诜二话不说,替千金公主把了脉,开了药方。千金公主揣着药方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杨府。

从杨府出来,孟诜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去陶府走一遭了,不然就有负于陶德山的深情嘱托了。

三日后中秋佳节,朝廷准了一天的假,孟诜提着武则天赏赐的月饼与张翰赶往陶府。

门庭冷落车马稀。陶府昔年的光景不复存在,偌大的一个院子一个人影也没有。没了陶德山的精心呵护,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都无精打采,偶尔有寒的叫声,更添凄寥。曾经那一汪碧波荡漾的湖水已见不到游来游去的鱼,成了一潭污浊不堪的死水。湖面上漂浮着死鱼的尸体,散发出来的腥臭随风飘到了十里开外。

云鹤楼,曾经陶德山流连忘返的去处,如今已人去楼空,没了主人,云鹤楼显得落寞不已。门楣上,桌面上,雕花的窗棂不是落满尘埃就是结满了蜘蛛网。四面墙壁上悬挂的名家字画七零八落,有的歪斜着,有的掉落在地。

陶府如此萧条苍凉的景象让孟诜张翰二人心里感伤不已。

就在二人唏嘘感叹、睹物思人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一位少年的哭声。

二人匆匆从云鹤楼下来,一看,少年正是陶德山的儿子陶公子。似水流年,陶公子已十岁有二。

陶公子哭得甚是伤心,孟诜走过去执着他的凉小手,又摸了摸他的头,关切地问道:“怎么哭了呢?”

陶公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带着哭腔道:“父亲不要我了。母亲也不要我了。呜呜……”

孟诜听了心一阵发疼,把陶公子揽入怀中,道:“告诉叔叔,母亲怎么不要你了呢?”

陶公子抽泣着,“母亲……母亲……她疯了……”

张翰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好好的怎么会疯了呢?”

孟诜道:“快带我们去看看!”

说曹操曹操就到。三人正欲去寻氏,氏就朝这边跑了过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痴痴傻傻,疯疯癫癫。氏对孟诜二人熟视无睹,自顾自的手舞足蹈,嘴里还哼唱着:“我要离这苦苦愁愁的红尘,我要去那渺渺空空的仙境……”

孟诜一听氏的唱词心里就全明白了,定是服用仙丹没有成仙大受刺激,精神失常。

氏落得这等模样,孟诜心酸不已,唤了一声:“夫人!”

张翰的心情也颇为沉重,也叫道:“夫人,你怎么了?”

氏跑过来,捋了捋散乱的头发,露出两只布满血丝怪异的眼睛。抓住孟诜的手,左看右看,痴笑两声,梦呓一般道:“你是谁?是不是太白仙人下凡来接我去天庭的……”

又抓住张翰的手,上看下看,道:“你又是谁?是不是皇大帝?不是,不是。你是骗子,你是骗子!……”

氏甩开了张翰的手,身子东倒西歪,又向前方疯癫而去。

陶公子在后面追着,哭着,喊着:“娘!娘!……”

氏跑到了湖边,毫不犹豫地跨进了湖里,用两只手来回拍打着湖面。

“我要离这苦苦愁愁的红尘,我要去那渺渺空空的仙境……”

氏慢慢地向湖中心走去,湖水漫过了她的膝盖,她的腰……

孟诜、张翰二人冲进去,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氏弄到岸上。

陶公子哭道:“孟叔叔,救救我娘吧,我不能没有娘了……”

张翰道:“夫人到底怎么了?”

孟诜道:“他得了癫狂症。”

孟诜言简意赅地把杨夫人与千金公主的事说与了张翰听。

张翰似有所悟,道:“大哥,我听闻癫狂症,有两种,一种是癫,一种是狂。夫人这是癫症还是狂症?感觉夫人似癫像狂,似狂像癫,一时难以辨清。”

孟诜道:“重阴者为癫,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神志恍惚,表情麻木,言语错乱,饥饱冷暖不知。癫症主要由痰气郁结、心脾两虚所致。重阳者为狂。兴奋异常,红光满面,喧扰不宁,大喊大叫,歌笑不休,喜怒无常。严重者攀墙爬树,持刀伤人。癫与狂可相互转化,癫病经久,痰郁化火,可以出现狂症;狂病既久,余火渐得宣泄而痰气留滞,亦能出现癫症。”

张翰望着氏的背影,道:“从夫人的表现来看,癫狂并存,但偏重于狂。”

孟诜点点头,又问陶公子道:“你娘何时出现这种情况的?”

 “三日前。孟叔叔一定要救救我娘啊!我给你磕头了!”

孟诜赶紧扶起陶公子道:“放心吧,我和张叔叔一定会尽全力的!”

张翰道:“该如何施治?”

“用生铁落饮处方。此外要在她的鸠尾穴、上腕穴、中脘穴、丰隆穴上施针。”

张翰的表情颇显为难:“夫人这个样子如何施得了针?”

“用麻沸散先把夫人麻醉,再施针,喂其汤药。”

三日后,在孟诜不差毫厘的汤药下与张翰炉火纯青的针术下,氏的神智恢复到了常人。但恢复后的氏与往昔孟诜认识的氏判若两人。先前的氏泼辣爽利,风风火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藏着掖着,含含蓄蓄。如今的氏像极了寂寞春归里的妇人,多愁善感,沉默寡言,满腹的心事如高山如海深。岁月流年真的会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我能单独跟你谈谈吗?”氏用殷切的目光望着孟诜,语气谦和,全无以往的霸道。

张翰颇为识趣,领着陶公子走开了。

“也许这个世上只有你可以耐着性子倾听一下我的心声了。”氏用忧伤的语气缓缓说道,“我不需要你怜悯的泪水,我只想一吐为快,而你只需静静地听着。”

“但凭夫人诉说,在下洗耳恭听。”

“你可知我为何痴迷于丹药,一心想成仙?”

“在下不敢妄加揣测。”

“我又何尝不知这成仙之事就是痴人说梦。可我厌倦了这个世道,这红尘太苦太苦……”

“所以夫人想逃避,以求解脱?”

氏苦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很痴傻?”

“在下不知在夫人身上到底反生了什么事,但在下以为能让你解脱的唯有你的心而已。”

氏瞟了孟诜一眼,“你总是这般睿智吗?”

孟诜浅浅一笑,回忆起刚刚恢复记忆那段不堪回首的混沌岁月,“也曾迷惘过。”

“陶大人走后,我害怕寂寞,找了其他的男子。一个又一个,我疯狂的,不加节制的,毫无廉耻的,寻寻觅觅,觅觅寻寻。满心满眼的想找一个比陶大人出色的如意郎君,携手共度余生。可一个不如一个,竟然没有一个比得上陶大人的。那些年轻浪荡的花花公子曾向我投怀送抱,我也曾一时感到新鲜刺激,但他们真正图谋的是这万贯家产。如此我愈加空虚寂寞。这红尘之中,万千男子,就没有一个与我情投意合的人吗?”

平素里喜欢浓妆艳抹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氏此刻素面朝天,丝毫不施粉黛,已经半老徐娘的她面色苍白而哀伤。

孟诜默默地听着,不曾言语。

“更可笑的还在后头。我情迷上一个比我小十载相貌与陶大人有几分相似的穷酸书生。他谎骗我说为了功名还未曾婚娶。我怜其志向,挥霍无度,走动关系,为其谋了一份官职。孰料,他却无情残忍地告诉我,他有妻儿老母。如果我愿意可以嫁于他做二房。”

说到这,氏狂笑了一声,那笑声让人心头发麻。孟诜注意到,氏的脸上写满了恨意。

“哈哈!这真是报应啊!那一刻我真想拿一把刀子把他捅了!可恶的东西,我破口大骂,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我让他滚!从此以后我对男女情爱之事再无心思,我绝望了。我觉得红尘好苦好假,我想解脱,于是我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开始醉心于丹药,疯狂地服用丹药,一发不可收拾。恨不得马上离开这苦苦愁愁的红尘,去那渺渺空空的仙境。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又是一段关于红男绿女、痴男怨女的悲情往事。

这红尘,千千万万人想离开,千千万万人又前仆后继而来。

孟诜想安慰一下氏,又觉此刻的言语苍白无力,也许她需要的就是倾听。

“你知否?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在下不知。”孟诜猜出了七八分,只是不想点破。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把陶大人从我身边赶走。曾经沧海之后才知他才是我这辈子最在乎的男子。”

孟诜余心不忍,但还是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可世间的事没有过不去只有回不去。”

“我知道。”氏突然抓住孟诜胳膊,似乎像抓住生命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央求道,“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恳请你领我去终南山寻他,帮我劝服他,希望他回心转意,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这——”孟诜好不为难,这夫妻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怎么好插手呢。

“孟大夫,我知道他最听你的话了!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行将就木的妇人吧。我向你跪下了!”

“夫人,不要这样,我答应你就是了。”

终南山。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雨过天晴,终南山的云雾若隐若现,缠绕在终南山的腰间。白云深处有人家,那人家就是陶德山,就是云鹤居。

孟诜引着氏找到了陶德山。氏为多一成胜算,还带上了儿子。在家中氏对儿子千叮万嘱一番,告诉儿子关键时刻该怎么说,还说一家人能否团聚全靠他了。

知音来访,陶德山自是喜不自禁,但欢喜的表情立马僵硬了下来。

氏母子先候在院门外,孟诜先进屋知会知会陶德山。

“陶大哥,今日不只在下来看你,你的前妻也来了。”

“她来做甚?又出什么幺蛾子?”

陶德山好久才反应过来,说真的,他几乎忘记了还有氏这个人。

“陶大哥,容在下冒昧地问一句,你与夫人复合的可能有多大?”

“绝无可能!”陶德山脱口而出,又不解道,“这世间最了解我陶某的就是孟兄弟你。可你为何也干出这种事来呢?”

“陶大哥见谅。在下余心不忍夫人苦苦相求。如此,我出去告诉他一声就是了。”

来到院门口,氏迫不急待地问:“如何?”

“恕在下无能为力。”

“我不信。我要亲口问问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也不至于如此铁石心肠。”

说着,就拉着陶公子冲进了屋。

氏吃了一惊,如此狭小阴暗的茅屋陶德山居然安心住了这么久。

氏情意绵绵地唤道:“德山!”唤完已经是泪水涟涟。眼睛痴痴地盯着陶德山看,多年未见,竟觉陶德山的相貌如此俊美,以前怎么就没发觉呢。

陶德山听到氏的叫唤全身上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有理会氏,径直走到儿子面前。

“父亲。”陶公子怯生生地望着陶德山,幼时关于父亲的记忆荡然无存。

陶德山抚摸着儿子的脸情难自禁,热泪盈眶。

氏道:“看在孩子的份上跟我回去吧。”

陶德山道:“跟你回去?回去作甚?”

“我想重新跟你在一起。我知道我错了,请你给我一次补偿你的机会吧!”

“你把婚姻当什么了?过家家吗?想开始就开始,想结束就结束?覆水难收,木已成舟,你我已是陌路,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感情,生拼硬凑在一起又有何意义?”

“如果你不愿意回去,那我搬到这里来也未尝不可。只要你允许我陪你在你身边,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曾经心高气傲的氏此时却把自己的老脸也豁出去了。

“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不要再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

“你说吧,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回心转意?”

“无论你怎么做都绝无这个可能。”

陶德山咬定青山不放松,以往就是因为自己心软,优柔寡断,一错再错,错得一塌糊涂。这一次他再也不能动摇了,再也不能重蹈覆辙了。以前的日子想起来就后怕。谁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招。

“你真的就这般绝情吗?”

“对!”陶德山斩钉截地说道。

“好。你会后悔的。”

氏说完,拉着儿子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陶府。

残阳如血。

氏没有疯,却比疯了还疯狂。留着这副残败之躯苟延残喘已无任何意义,这一回她要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解脱。他既然不肯原谅她,她就死给他看,她要他记得她,她要他内疚一辈子。

也不知喝了多少,不喝她没有这个勇气。就在那个湖泊,她慢慢走近湖中央,让凉的湖水没过了她的头……香消殒,灰飞烟灭。

陶公子看见母亲的尸体浮在湖中央,嚎啕大哭,哭得死去活来。

孟诜与张翰帮氏料理了后事,谁也不曾料到氏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噩耗传来,陶德山满目悲伤,却无一滴泪水。

掖庭冷宫。

在武则天还没有独霸六宫的时候,住在掖庭的宫女们每日还怀揣着美好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是当武则天母仪天下时,这些宫女们的梦想就彻底破灭了。因为这六宫只能有一位凤凰,那就是武则天。于是掖庭成了皇宫中最大的一座冷宫,成千上万的宫女再也无心妆容,自怨自,自暴自弃。

每日都上演着惨绝人寰的悲剧,有人疯掉或者死去。曾有一位披头散发的宫女突然间进别人的寑舍,把另外一个病怏怏的宫女用干草埋起来,然后用双脚疯狂踩踏干草下面的宫女,像是毫无理由的发泄,又像是在报仇雪恨。宫女被活活地踩死,干枯的草染上一层稠酽的血色。没有人前去劝阻,只有冷眼旁观,因为人人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掖庭的一个独院里囚禁着两个身份特殊的女子,他们曾也是金枝叶,她们是唐高宗的亲生女儿,是唐高宗曾经最宠爱的妃子萧淑妃的女儿——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如今她们什么也不是,甚至连普通的宫女也不如。自从母亲被武则天折磨死后,两位公主万念俱灰,在昏暗的小屋中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嘻嘻哈哈,与疯人无异。

好奇害死猫,善良害死人。上一回懦弱的唐高宗突然念及与王皇后、萧淑妃的旧情,心血来潮,去太极宫的冷宫探望二人。不曾想这一去就是永别,唐高宗回来后王皇后与萧淑妃就被武则天派人残害致死,其惨状程度不压于当年的戚夫人“人”。唐高宗虽对武则天的暴行耿耿于怀,但却敢怒不敢言。

如今唐高宗的好心又发作了,他要去探望萧淑妃的两个女儿,义阳公主与宣城公主,这一回不知又要害死谁了。

掖庭宫一个孤绝的小院,阴气逼人的小院。院子里到处是青苔蜘蛛网,几处枯木在风中呜咽,没有灰,也没有乌鸦。一场秋雨使得天气有了入冬的感觉,院子里愈加肃杀冷清。

在贴身太监刘常的陪同下,唐高宗来到了关押义阳公主与宣城公主的囚室。

唐高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面这两个女子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义阳公主斜躺在一堆干草之上,旁边放着一只散发着臭味的便桶。宣城公主则蜷缩在阴暗潮湿的墙角,一张被屈辱和仇恨扭曲的脸让唐高宗触目惊心。

“义阳!宣城!朕来了!朕来了!朕来看你们了!”

唐高宗饱含深情地唤着两位公主,心里的痛如浪汹涌。

“父皇,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义阳公主首先冲了过来,绝望的眼神掠过一丝惊喜。

“父皇!您终于来了!能再见上父皇一面女儿死而无憾!”宣城公主也跑了过来。

“是父皇无能让你们受苦了!父皇连自己亲生女儿也保护不了,还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唐高宗情绪有些激动,眼眶里噙满了泪水,语气里充满了深深的自责。

“不怪父皇,不是父皇的错!这一切都是皇后这个毒妇人所赐,害死母亲还不够还要来害我们姐妹!”

义阳公主与泼辣的萧淑妃有几分相似,咬牙切齿地说道,恨不能饮武则天的血。

在一旁的刘常好心提醒道:“公主,隔墙有耳。”

宣城公主性子要柔软一些,无奈地说道:“如今我与姐姐沦落至此,连说一句话的自由都没了。”

唐高宗承诺道:“朕已经失去了你们的母亲,不能再失去你们了,朕一定要想法子救你们出去!”

义阳公主用焦灼的目光看着唐高宗,道:“父皇!您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主,您是天子,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您要救我们脱困还需要想法子吗?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唐高宗道:“朕虽是皇帝,却恨生在这帝王家,有诸多身不由己。你们要体谅朕的苦心。”

唐高宗说的是肺腑之言,以扶笔之力支撑一个庞大的江山社稷他感到无比的吃力,每日如山的折子都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幸好有武则天,武则天完全是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模样,每每批阅奏章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精力无穷,容光焕发,不知疲倦。唐高宗自叹不如,索性做起了甩手掌柜。因此唐高宗虽也恨极了这个狠毒的女人,却也爱极了这个能为他分忧聪明能干的女人。

宣城公主听了唐高宗的话心里凉了半截,很是失望,幽怨地说道:“如此,我和姐姐怕是再也没有指望了。原以为看到了父皇就看到了曙光,却不知我和姐姐还是处在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宣城公主的话让唐高宗一下子泪如泉涌。

义阳公主有些决绝地说道:“父皇,女儿求您一件事。”

“何事?“

“请父皇赐女儿一条白绫吧,女儿宁愿死在父皇的手上,也不愿死在皇后的折辱下。”

义阳公主也道:“我也愿意陪同姐姐一起到九泉之下与母亲作伴。”

“你们……你们……”唐高宗泣不成声,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蓦的,义阳公主捂住了自己的小腹,痛苦地呻吟起来。

宣城公主急问道:“姐姐,你如何了?”

义阳公主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好痛……”

唐高宗大叫道:“刘常,快,快,快去传御医!”

刘常匆匆而去。

唐高宗又道:“义阳,你先躺下歇一会儿吧。”

说完,唐高宗环顾了一下四周,却不曾发现一张像样的床榻。两位公主所睡的床榻不过是在地上垫些生硬的木板再铺些干草而已。唐高宗愤然不已,道:“皇后真是太狠心了,竟如此对待朕的女儿!父皇若不把你们救出去誓不为人!”

唐高宗这番气头上的毒誓让两位公主心里好受了许多。

刘常赶到尚药局,传唐高宗的口谕。哪知一听是要为萧淑妃的女儿诊治,尚药局上下个个畏首畏尾,谁也不想得罪武则天,都借故推托或称医术不精或称身子不适,没有一个愿意前去为公主看诊。刘常是何等心明眼亮之人,对这些患得患失、唯唯诺诺的御医心中所想了如指掌,但无论如何皇上的颜面不能不顾,皇上的旨意不能不遵。

于是刘常直接找到尚药局的一把手韦义仁,打开天窗说亮话:“若韦大人找不到一位可去的御医,那只得劳您大驾亲自出马了。”

“刘公公稍安勿躁,容下官再斟酌斟酌。”

立在一旁的韦桓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忙不迭地对韦义仁耳语了一番。

韦义仁听后笑逐颜开,喜曰:“刘公公稍后,一会儿就让您领着御医前去复命。”

刘常吃了几口,韦桓就领着孟诜来到了他的面前。刘常放下杯,一看,心里嘀咕着,这不是上回用绿豆糕医好皇上泄泻的那位御医吗?来不及多想,刘常就领着孟诜匆匆赶往掖庭。

刘常与孟诜走后,韦桓露出奸诈的笑容,对韦义仁道:“这一回孟诜死定了!”

韦义仁道:“无论孟诜医不医得好公主的病,只要去了他就脱不了干系。皇后娘娘绝不会放过他的。桓儿,你跟随父亲多年,耳濡目染,这方面确实长进不少啊。”

韦桓道:“这都是父亲教导有方,孩儿不敢自傲。”

韦义仁道:“上一回让孟诜去医治杨夫人,本想让他做替死鬼,不想他还能力挽狂澜,化险为夷,反而成全了他。不但治好了杨夫人的病在尚药局名声起,还让他得到了皇后娘娘的赏识,升他做了司药。”

韦桓不以为然道:“小小的的一个司药算得了什么,还不是对我唯命是从。孟诜当了司药后与以前没有两样,我让他干的依然是药童的活。这一回孟诜就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可轻敌。”

“是,父亲。”

“赶紧让眼线知会皇后娘娘一声,皇上和孟诜在义阳公主那里。”

“是,父亲。孩儿即刻就去办。”

掖庭宫的囚室,孟诜正在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替义阳公主切着脉。脉沉细,又察看义阳公主的面色,青白,再观舌象,舌质舌苔白。见义阳公主一直用手按着小腹心里明白了个大概。

为确诊无误,孟诜问道:“公主殿下是否肢冷畏寒?”

义阳公主道:“这么阴暗潮湿的地方,我能不肢冷畏寒吗?”

孟诜又道:“请问公主这些时日是不是正当月事?”

正直二九芳龄的义阳公主见孟诜当着众人的面这么直白赤裸地窥问自己的私密,倏地羞红了脸。稍倾又恼羞成怒道:“大胆狂徒!竟敢亵渎本公主!这也是你该问的吗?!”

虽虎落平阳,但在下人面前,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是她的话着实让孟诜有口难言。

幸好有通达事理的唐高宗在场。唐高宗对孟诜有些面熟,上回孟诜绿豆糕医好了他的病,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唐高宗替孟诜解围道:“义阳不要误会,御医只是在替你看病而已。”

宣城公主见状替义阳公主答道:“姐姐这几日确实如此。”

孟诜道:“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公主得了由寒凝血瘀导致的痛经。”

义阳公主回忆起自己以往每每月事来时都痛得死去活来,对孟诜的诊断并无异议,道:“刚才是本公主失言,我这病要紧不?如何治?”

“不甚要紧,每日只需服一碗生姜红糖水即可。”

义阳公主有些不信,道:“仅此而已?不需要汤药?”

生姜红糖水就是汤药。”

刘常道:“上回也是这位御医用绿豆糕医好了皇上的病。听他的话没错。”

孟诜又嘱咐道:“但公主平日要注意保暖,不要食过于生冷的食物,天凉时要添些衣物。”

“如今我沦落至此,一碗生姜红糖水也未必喝得起,还谈什么保养。”

义阳公主的表情又暗淡下来,颓然道。这话实则是说给唐高宗听的。

唐高宗宽心道:“传朕的口谕,两位公主每日所需的生姜红糖水必不可少!”

刘常领了命去尚食局传旨去了。

唐高宗不觉间对孟诜有了兴趣,心想,这位御医还真有些特别啊。每次治病都不用药,只用平常的食物代替,却也取得与汤药同等的效果,真是了不起啊。

唐高宗亲切道:“爱卿叫甚名字?上回匆忙忘了问呢。”

“卑职姓孟名诜。”

孟诜?好名字。在尚药局担什么职务?”

“司药。”

“这真是屈才了!容朕日后好好提拔你。”

“卑职不敢。谢皇上隆恩。”

孟诜尚药局不久就被召到了武则天的居所清宁宫。

“你可知罪?”

武则天冷若霜,目光不忍去触及孟诜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这张脸她是喜欢的,于是只好背对着孟诜

孟诜跪伏在地上,并不曾惊恐,也不曾意外,对武则天反复无常的性子亦有耳闻,淡然道:“请皇后娘娘明示。”

武则天急速转身,愤怒道:“本宫就让你死个明白!你好大的胆子,大逆罪人的女儿你也敢医治!”

“皇后娘娘指的是义阳公主吗?”

“正是!”

“卑职愿意领罪受罚。”

这下轮到武则天有些吃惊了。自己是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皇后,而他只不过是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一名奴才,可他的语气、他的神态俨然压过了自己。即使跪在那里气势也不减丝毫。

“你为何不替自己辩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莫须有的罪名何患无辞?卑职自打进宫起就做好了有这一天的准备。”

“放肆!”武则天挥了一下衣袖,“竟敢这样对本宫说话,你有几个脑袋可掉?”

“皇后娘娘息怒。卑职只是实话实说,绝无冒犯之意。”

孟诜,要是换作别人本宫早就命人将你拖出去杖毙了。但本宫舍不得你一身的医术,但这次本宫无论如何也无法饶恕你。今日起,你再回到民医署吧,大唐需要你这样德艺双馨的大夫为朝廷积累声誉。百姓称赞你就是称赞朝廷。你可有异议?”

“卑职谢皇后娘娘不杀之恩。”

“退下吧。”

如果孟诜肯低头向武则天求饶的话,哪怕只一句,武则天也会收回成命。武则天望着孟诜离去的背影有些迷茫,自己到底是舍不得他这个人还是舍不得他的医术呢?

不日后,孟诜就被贬到了民医署。韦义仁找了一个牵强附会的理由把半夏也贬到了民医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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