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叔说  让中医更美更有趣更贴近生活

心魔既除,针术恢复如初,孟诜可以随时离开义庄,返回医馆。但是出于道义与责任,孟诜留在义庄一月有余,直到衙门找到接替他的人手才安心离去。自然这一个月少不了柳如莲的陪伴与体贴入微的照顾。柳如莲起初三五日来探望一次,只是相思甚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于是也不再矜持了,日日都来探望了。每次前来必不忘记带美佳肴,以及精心制作的各色糕点。间或带一些医书,孟诜看完后又换新的带来。又心血来潮,突发奇想把琴也带来了,还有那把孟诜吹过后她就一直待在身上的玉箫,两人在堆满死尸的义庄琴箫合奏,其乐融融。为孟诜枯燥的义庄生涯增添了无穷的乐趣。在这种地方竟然还有这般雅兴,千古奇谈,亘古未有。

孟诜与柳如莲琴箫合奏的一幕被前来探望孟诜的孙若兰、张翰、韦桓三人全部看了去。孙若兰与张翰已经来探望孟诜多次,韦桓就来了这一次,竟被他撞见了。这一次也是碍于孙若兰的面才来的。

看到孟诜与柳如莲亲密忘我的琴箫合奏,三人反应各不相同。

张翰自是欢喜不过了,两人都是他的至亲好友,若能情投意合,有情人终成眷属,乃是天大的美事,毫无疑问的,张翰在心里由衷地祝福他们。

孙若兰先是暗自神伤,原来自己中意的男子已有心上人。又对柳如莲羡慕不已,叹她的命这般美好,女人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不就是与如意郎君相伴一生吗?后又释然,爱情这种事强求不得,只能随缘。孟诜与柳如莲,才子佳人,郎才女貌,乃天造地设的一对,连理同枝,比翼双飞,如此美好的姻缘,自己唯有默默的祝福他们。

韦桓自然大发,妒火中烧,气得几乎要吐血。原本想来看看孟诜狼狈相,顺便冷嘲热讽一番,不料却见他如此逍遥快活,乐不思蜀。在死人堆里弹琴吹箫,亏他想的出来,还拉上自己的心上人作伴,红袖添香。原来如阴曹地府般的义庄却被二人营造得宛如天山人间。韦桓真是越想越气,孟诜到底有何好,如莲竟如此死心塌地的待他。而我费尽心机,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也不能博得她一笑。韦桓气的都没有进去与孟诜招呼一声就走了。

好在,孟诜在义庄的这段日子,韦桓外出就诊的机会就多一些。这是唯一能够让他心里感到平衡的一件事。公平地讲,韦桓的医术并不差,人也不笨,要是心数正一点日后必有一番成就。遗憾的是,他的道路走偏了。几次出诊,韦桓都不负众望,铩羽而归。柳志远在坐牢,孟诜在义庄回不回得来还不知道呢,医馆上下都以为韦桓才是精诚医馆的未来之星,冉冉升起,日后必大放光,耀人耳目。于是医馆的一些杂工开始巴结他,讨好他,以便日后分得一杯羹。

韦桓太享受这种飘飘然的感觉了,希望永远沉醉其中。不过,唯一担心的就是孟诜归来,如此昔日的结拜兄弟倒成了他大好前途的障碍了。必须扫清这道障碍,于是每日烧香拜佛,祈求神灵保佑孟诜的手永远抖个不停,永远不要回到医馆。

韦桓的担忧很快成为现实。

中庶子陶德山患了恶疾,全身浮肿。孙思邈因有几个重症患者需要亲自照顾,便让韦桓前去医治陶德山。治了三五日,效果还没有出来,但韦桓信心十足在陶德山面前夸下海口一定能够治好他的病。陶德山将信将疑,但又苦于没有更好的人选,药藏局那些御医们尸位素餐更加不可靠,孟诜又在义庄,无奈之后将患病之躯交给韦桓处置了。

这日,韦桓从陶府就诊回来,一边走一边冥思苦想着陶德山的

对症之方。想着想着又想歪了,想到了若是治好了陶大人的病一定会名声大震,满箱的金银珠宝被陶府的下人抬到自己的面前,到时一定会扬眉吐气。可惜,这不过是韦桓的南一梦,而且这个梦一回到医馆就破碎了。

他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孟诜孟诜毫发无损,如获重生回到了精诚医馆。

孟诜像没事人一样热情地跟韦桓打招呼。韦桓则像木头人一样,僵硬地笑了笑。

韦桓听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韦桓,你回来得正好,以后陶大人的病就由你大哥孟诜去治吧。”

说这话的当然是孙思邈。

“为何?”韦桓不明就里,反应激烈。

孟诜回来了……”

孙思邈话还未说完韦桓就猴急道:“这些日子我为了医馆的声誉,劳心劳苦,挑灯夜战,翻阅资料,大家有目共睹。陶大人的病我治了一半,为何孟诜一回来就剥夺我治病的权力?师父这样做是否太过于偏心!”

韦桓终于说出了对孙思邈的不满。不知什么时候起,韦桓连大哥都不叫了,直呼其名。

孟诜道:“如果二弟有心为陶大人医治就留下好了,不必为师父如此动怒。”

韦桓瞟了一眼孟诜道:“我这张嘴就是实话实说。不像某些人口腹剑。”

孙思邈微微笑着,一点也不生气。

倒是张翰跳出来鸣不平道:“二哥,你怎么这样说大哥。大哥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你也冤枉师父了,不是师父偏爱大哥,而是陶大人指名道姓要大哥一回来就去医治他的病。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问问陶大人。”

张翰话一说完,韦桓哑口无言。

孙思邈道:“好。都散了吧。”

说完,孙思邈从怀里掏出一颗神秘药丸放进了嘴里。

韦桓看到这一幕又大受刺激,叫道:“师父!徒儿有句话想问你?”

“何事?”

“你若不偏心为何把你口中的药丸给了孟诜、张翰,却唯独不给我?”

孙思邈不缓不慢道:“为师说过,你正值壮年,没病没灾,吃了也没有用。如果你非要不可,为师给你一颗就是。”

孙思邈又掏出一颗神秘药丸。

有一杂工忍不住说道:“韦师弟若是吃了就是承认自己有病喽。”

人群中发出一阵讪笑。

韦桓羞红了脸,竟没脸没皮夺过药丸转身就走。

刚一回到医馆,就身负重任,孟诜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和使命感。又是中庶子陶大人的病,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为了探寻一下陶大人的病情,也为了缓和一下与韦桓的关系,孟诜与张翰在药材仓库找到了韦桓。

韦桓得到了师父的神秘药丸,为了研究出药丸的成份,他没有囫囵吐枣,而是放在嘴里细细的咀嚼,除了满嘴苦涩别无其他。韦桓根据臆测觉得它像某个药材就翻箱倒柜的乱找一气,把药材仓库弄得乱七八糟的,似乎这药材仓库成了他自个儿的。管理药材仓库的杂工随便说了他两句,他就蹬鼻子上脸,一副不闹翻天不罢休的样子。

“二哥。”张翰叫了一声。韦桓正在气头上只看了一眼便不理他们了。

“二弟,不是我存心要抢夺你的病患的。要不我再去跟师父说说或者明白跟陶大人说说还是由你来治他的病。”

“得了吧!别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了。陶大人我不稀罕。我的病患多得是。”

嘴上说不稀罕,心里在乎的要命。与其说夺了他的病患,不如说夺了他扬名立万、飞黄腾达的机会。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盼了很久,谁都知道大夫就是这样,治好一个重要的病患尤为关键,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治好一个权势显赫掌握话语权的达官贵人所获得的名声远胜于治好一百个默默无闻的平头百姓。

张翰道:“二哥,大哥到底在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二十多年的兄弟,为何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一定要在这里阴阳怪气的?”

韦桓又无话可说了。因为他不能说孟诜横刀夺爱,抢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也不能说孟诜阻碍了他光明前途。要是说出去,岂不是被笑掉大牙!可是,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只好自己折磨自己。

孟诜道:“二弟,你能不能给我说一下陶大人身患何疾?还有你这几日诊断的情况如何?”

韦桓在心里愤愤地想:夺了我的病患不说,还要我告诉你怎么治,真是厚颜无耻,痴人说梦!

韦桓冷笑了一下,道:“我何德何能,哪里知道怎么治陶大人,你还是亲自去问吧!”

说完,韦桓扬长而去。

张翰以一种埋怨的语气叫了一声“二哥”。

韦桓又折了回来,道:“以后别叫我二哥。我受不起。你的心里只有你大哥,哪里容放得下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二哥!你大哥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你和他一个鼻孔出气,还在这里唤我什么二哥?真是好笑!”

韦桓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不可理喻了,孟诜欲劝道:“二弟……”

哪知韦桓越发冒火,毫不留情地打断孟诜的话:“你更不要叫我二弟,你不配做我大哥。”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那冷漠而绝情的背影让孟诜与张翰颇为寒心。

陶府。

陶德山的病榻前。孟诜正在一丝不苟地给陶德山查看着身子。

其实第一次见到陶德山,看到他那忧郁的眼神,孟诜就预感到他会患病。陶德山府中气氛太过于压抑,盛气人的氏不管遇到什么芝麻大点的事都把陶德山当做出气筒。生性温厚的陶德山又怎可能像氏一样无理取闹,虽说还不到逆来顺受的程度,但几乎也是天天受气。日积月累肝就会出问题,肝属木,脾属土,木克土,肝不好势必影响到脾。

故陶德山最易得肝脾上的病,孟诜今日细查陶德山的病症,见他全身浮肿,肚腹尤甚,肿得与孕妇无甚区别。鼓胀的肚皮上都是暴起的青筋,令人触目惊心。果不其然,整个一副脾阳衰败、肝气郁勃的症状。只不过病情比孟诜料想的更加严重,口中常有血块出现,视力每况愈下,看什么都是模糊一团,听力也大不如从前,耳边日夜都犹如蝉鸣般的叫声,让人心烦意躁,夜不能寐。

如此奇病异症,陶德山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交待后事,立下遗嘱,就待驾鹤西游了。三五交好的同僚曾来探望,无不例外,他们悲伤无奈的语气都给陶德山传递了一种他将不久于人世的讯息。死何所惧,留着这副残败之躯苟延残喘不如一死了之来得痛快。只是心仍有不甘,觉得自己这辈子庸庸碌碌,活得稀里糊涂。最大的心愿想与陶氏先祖陶渊明一样归隐山林,纵情山水,每日琴棋书画作伴,可惜为五斗米折腰,又被家庭束缚了手脚,日复一日,直至如今再也无法实现心中的夙愿了。悲呼。想来,归根结底还是自己那颗没有完全放下的心。如果有来生,他一定不会选择这样活。

陶德山的属下,药藏局的御医们也曾假模假样来拜望他,一个个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说陶德山得了百年罕见的绝症,恐无力回天了。陶德山根本就不指望他们能够医治,这些御医心中残存的一点良知和身上肤浅的医术早就淹没在争名夺利、钩心斗角之中。

好在还有孟诜这样一个大夫可以信赖,好在孟诜像及时雨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早已干涸的心田得到雨露的润泽,绝望的心死灰复燃。

孟诜给陶德山诊断后,眉头紧锁,思考着该如何对症下药。

孟诜想了解一下韦桓的治法,想询问一下陶德山的悍妻,却不见人影。可见氏对丈夫的死活已然漠不关心了。孟诜只好问侍候陶德山的丫环。

“你知不知道前面那位韦大夫怎么给大人治病的。”

丫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有他的药方。”

说着麻利地从袖子里拿出了韦桓开给陶大人的处方笺。

孟诜展开处方笺看了看,韦桓用的是补脾胃的治法。

孟诜脑子活动开了:依理,补脾的治法也未尝不可,但为何收效甚微呢?孟诜又看了一眼陶德山鼓掌的肚子,灵光闪现,莫不是病情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用缓步脾胃的方法已经远水救不了近火。病有缓急,急病应先救急。孟诜想到了孙思邈曾用过的以治疗浮肿病之方,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陶德山的妻子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孟诜要下处方的时候走了进来。氏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把一颗龙眼放进嘴里,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仿佛躺在床榻上生命垂危的陶德山不是她的夫君,而是一位陌生人,而她只是凑巧路过过来看热闹的。

“哟!又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孟大夫啊今儿个陶德山的病该怎么治啊?”

阴阳怪气的,完全不恪守女道,竟直呼陶德山的名字。

“夫人,请吩咐下人去买一条四五斤重的鲤鱼,要活的,直接放在锅里炖煮,煮的时候加入葱姜各一斤。等鲤鱼快熟的时候加入一斤。然后就把这道水煮活鱼汤给大人服用。”

“什么?!”

氏听了孟诜的话大叫一声,这无异于天方夜谭,杏眼圆睁,龙眼核不小心被她吞进了肚子里。

“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如果鲤鱼治病那日头就会打西边出来了!本夫人倒是喜欢喝鲤鱼汤的,不如孟大夫炖一锅让我来解解馋吧。”

孟诜曾医治好了陶公子的病,但氏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因此而改变,泼横依旧。孟诜也不跟她计较,知她无理取闹惯了,释疑道:“鲤鱼全身是宝,不仅是餐座上的美味,还是病榻前的良方。能够补虚去湿,利尿消肿,下气通乳。水煮鲤鱼汤对陶大人的肿大病尤为有效。鲤鱼的胆还可以治疗大人的眼疾。”

氏仍自已为是,道:“如此,本夫人为何从未闻听此法?莫不是你凭空臆测,妄加断言吧?”

孟诜道:“如在下有半句虚言但凭夫人处置。”

这时,陶德山才勉强挤出一丝力气,道:“孟兄弟……别理她。就按你的法子治。”

“是。大人。”

又对身边的丫环严肃地说道:“大人已经吩咐,赶紧按我说的方法去做吧。”

丫环领命速速离去。

氏倒也没有阻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还翘起了二郎腿,妇人的三从四德对她来说形同虚设。

“本夫人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治疗的。治好了好说,治不好休怪本夫人不留情面!”

陶府的丫环倒也是麻利之人,按照孟诜的方法用心炮制,很快就端来了一大碗热气腾腾、鲜美无比的鲤鱼汤来。陶德山平素里对府中下人和善有加,大人有了重病下人们也格外上心。

孟诜亲自一勺一勺地喂着陶德山。顿时鲤鱼汤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氏看陶德山喝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忍不住垂涎三尺,竟让丫环也盛了一碗来。

久病床前无孝子。喂汤药之事本由糟糠之妻来做,眼下孟诜却在伺候着,陶德山既羞愧又感动,还有一肚子的辛酸,五味陈杂。

陶德山将整整一锅鲤鱼汤都喝完了,孟诜又让丫环炖了一锅,几乎喝了一整天的鲤鱼汤。知道日落西山,这鲤鱼汤终于发挥了效果。陶德山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眼睛能够看清孟诜的脸了,耳朵也不背了,微笑的声响也能听到了。只是,陶德山鼓胀的肚子依然如故。氏见如此这般也无话可说了,收敛住了她的气焰,离去了。

病情稍稍好转,孟诜不敢大意。根据《黄帝内经》上所记载的治疗浮肿病的方法,无论病患下半身肿的多么厉害,如果是上半身先肿的就应该先治上半身。把上半身泛滥成灾的湿邪去掉后,陶德山自然耳聪目明了。

孟诜又开了张仲景的方子麻黄汤麻黄、熟附子炙甘草

丫环拿到这个方子似乎觉得很熟悉,定睛一看,这不是前面那位大夫开的方子吗?

丫环道:“孟大夫,你这个方子对大人的病应该没有多大的效用。”

孟诜一惊:“何出此言?你也懂得医理?”

丫环摇摇头:“前面那位韦大夫和您开的方子一模一样。”

孟诜笑道:“未必如此。韦大夫开的方子没有效,我开的方子未必没有效。”

丫环甚是纳闷,同样的方子,也是三味药,韦大夫的方子没有效,孟大夫却说他的方子有效。难不成孟大夫有神通之术,能使草木移情变性?虽满腹狐疑,也不敢多问,抓药去了。

煎好麻黄汤端给陶德山服用后,孟诜又让陶德山一小碗一小碗地喝鲤鱼汤。一碗下肚,额际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是药效发挥作用的缘故。小憩了一下,又喝一碗,整张脸开始出汗了。等到把所有的鲤鱼汤都喝完时,陶德山肚脐以上的浮肿竟不知不觉消失了。

陶德山心中大喜,想不到自己这条老命又让孟大夫妙手回春,捡了回来。

丫环则睁大了眼睛,这也太神乎其神了。同样的方子不同的大夫效果却有天壤之别。

丫环满心佩服又好奇地问道:“孟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我煎药没有煎好吗?”

陶德山气力恢复不少,也问道:“是啊,孟大夫,赶紧说说其中的奥秘吧。”

孟诜道:“不是在下神通广大,也不是在下故弄玄虚,而是在下对韦大夫的禀性与用药的规律了然于胸。韦大夫给病患尤其是显贵的病患用药如履薄,怕有个闪失惹来祸端。在这个方子里,他八成是少用了麻黄附子、多用了甘草,才致使这个方子失去效用。”

陶德山让丫环拿来两张处方笺对照一看,果然如此。

陶德山赞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孟兄弟真是观察细致,见微知著啊!”

丫环这回佩服得五体投地,兴奋的表情洋溢于脸上,道:“孟大夫真是神医啊,都快比得上孙思邈孙神医了。”

孟诜道:“快莫这么说。就算我穷尽一生所学也难以望其项背比不上师父万分之一。”

时候不早了,今日给陶德山看诊差不多结束了,孟诜起身告辞。陶德山再三挽留孟诜在府中屈就一晚,孟诜婉言谢绝。

第二日,孟诜又早早地来到陶府,又给陶德山开了温阳利水的五苓散,以祛除他下半身的水湿。用完药后,陶德山频繁小便。服药三日后,陶德山的肚子瘪了下去,全身的浮肿消失的无影无踪。陶德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真个身子瘦骨嶙峋,像一个中空的布袋。

解决了燃眉之急,孟诜这才开始给陶大人调理脾胃。大约两月有余,陶德山的恶疾才如抽丝般的退去,又恢复了玉树临风、俊朗不凡的身段。

陶德山在府中隆重设宴答谢孟诜孟诜推辞不过,只好欣然赴宴。

以往来府中是为了给陶德山治病,来去匆匆,不问朝暮,都没有细细打量陶府的院落。近日赴宴,全身上下身轻如燕,有闲暇又有心情,孟诜开始饶有兴致地赏玩其陶府颇有雅趣的院落来。陶德山全程奉陪,是不是还为孟诜指点推介一二。两人有说有笑,俨然一对投缘倾心的故友。

陶府的院落式按照江南园林风格仿建,湖水占了四分,假山占了三分,水榭、长廊、亭台楼阁乡镇猪一样在院内错落有致。院内植有龙柏、槐树、紫藤兰竹菊各色花木百余种。

一进院落的大门就是一条曲径通幽的卵石铺成的石径,孟诜甚是喜欢这条石径,若月下漫步石径上倒别有一番情致。石径直通一汪碧水,一条优美的回廊横亘在碧水的中段。回廊的中段恰是湖心的位置。

正值早春三月,柳叶吐翠,迎春花开,紫燕呢喃,孟诜陶醉于无垠的春色中。

已经痊愈的陶德山容光焕发,笑着说:“孟兄弟,前面就是陶某最钟爱的云鹤楼了。”

孟诜向前望去,好一座精致别雅的阁楼,飞檐翘角,宛如仙鹤孟诜加快了脚步,云鹤楼三个大字赫然在目,洒脱飘逸。云鹤楼里面没有雕龙画凤,雕刻的是松鹤云,少了俗气,多了灵气。

孟诜道:“大人,恕在下妄加揣测,此楼是否取自闲云野鹤,与世无争之意?”

陶德山道:“孟兄弟天资聪颖,正是此意。云鹤楼是陶某读书品、挥毫画作、抚琴吹箫的地方。孟兄弟如不嫌弃,我们去楼上小坐一会儿?”

“甚好。陶大人诸多雅趣,晚生佩服。”

进得楼来,只见绮窗绣,牙签轴,堆列几案;瑶琴锦瑟,陈设左右;四壁挂名家字画;檀香缭绕,檐马丁当。

如此看来,陶大人是真正风雅之人,与朝堂中那些附庸风雅、满身污泥的官员截然不同。

孟诜猜度的没错。陶大人满腹诗书,才华横溢,尤善作画,还弹得一手好琴,吹得一口好箫。

陶大人道:“孟兄弟,喝什么?峨眉竹叶青太白雪芽、终南云雾、南诏红?”

“峨眉竹叶青吧。”

“甚好。竹叶青,平淡心。”

一会儿,竹叶青端了上来。孟诜观其色,色泽淡绿,宛如春芽,赏心悦目;闻其香,清新淡雅,心旷神怡;品其味,甘冽如石上清泉。一杯下肚,唇齿留香,全身舒爽。

陶德山举起杯,道:“孟兄弟,陶某以敬你一杯。陶某身患顽疾却被孟兄弟药到病除,孟兄弟不愧是杏林圣手、扁鹊现身、华佗再世啊。普天之下能有如此高超医术与医德的青年才俊中,唯有孟兄弟一人尔。”

孟诜道:“陶大人溢美之词在下愧不敢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在下诚惶诚恐。”

陶德山继续称赞道:“孟兄弟不仅医术超群,医德更值得称道,不为名利所诱惑,一心体恤病患,无贵贱之分,把病患的痛当做自己的痛。试问,当今世上还有几人能够做到这样?陶某在绝望之际,你给了我希望之光。可以说,是孟兄弟把陶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份恩德陶某没齿难忘!”

孟诜道:“分内之事,何足道哉!”

呷了一口孟诜道:“在下倒是佩服大人为官两袖清风,更是欣赏有如此闲情逸致。大人把阁楼名为云鹤楼,可否有归隐之意?”

陶德山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实不相瞒,陶某早就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看透了这些世间的喧嚣纷扰,欲寻求一份宁静平淡的生活,找回那颗迷失的心。就像这杯中的竹叶青一样。平平淡淡了此残生。”

“那为何大人不效仿陶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呢?”

“这正是陶某惭愧所在。每当归隐之心升起就有一些杂念干扰我归隐的决心,以致一拖再拖,拖到今日还一事无成。”

“大人可有什么牵绊?”

“上有高堂,下有幼子,中间还有一蛮妻,如樊篱一样把我束缚其中。”

“可以体谅。不过在下有一言若是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但说无妨。”

 “其实大人所有的牵绊归根结底还是心放不下的缘故。如果放下了所有的牵绊都不成问题。释净尘大师有云:放下、舍得、随缘、自在。有舍有得,当失去某些东西之时必有另一些东西来补上。如果紧紧抓住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那么就不会得到你所期冀的,而且拥有的越来越小,抓住的越紧失去的越多,最终一无所有。不但失去了你不想要的,你想要的也得不到。反之,当你撒开双手,放下一切的时候,你就会得到一切,拥有天下。”

“孟兄弟如此年纪就有如此见解与心境,真是让陶某汗颜啊。”

孟诜接着道:“时下之人多为功名利禄蒙蔽了双眼,总企图抓住一些身外之物来弥补内心的空虚,驱赶内心的恐惧。以为拥有了荣华富贵就会幸福快乐,而一旦得到这些东西时内心依然焦虑不安,于是希望得到更多,欲壑难填。如此循环反复,最终沦为物质的奴隶,一生受其摆布,何谈快乐与幸福?真正的快乐与幸福不过来自于你的心罢了。”

孟诜针砭时弊,一语中的,句句撞击着陶德山的心扉。陶德山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孟诜来,面前的这个男子不但容颜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内心也如此洁净超俗。想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不如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来得明白,真是无地自容啊。

陶德山陷入了沉思,孟诜以为自己说了一些陶德山不爱听的话,又道:“在下年少轻狂,信口雌黄,言语中有不当之处还请大人雅正。”

陶德山笑道:“孟兄弟不是信口雌黄而是妙语连珠,陶某对孟兄弟所言深有同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其实真正又有几人能够明白他们到底在忙什么?就像蜂一样,至死也不明白为谁辛苦为谁忙。依兄弟之见,陶某快到天命之年,此时归隐,为时尚晚否?”

“倦鸟迷途知返,为时不晚。大人若心向往之,任何时候都不晚。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纵横于天地间,那份洒脱与豪迈非一般人能体验之!”

“只是陶某还有一事挂怀,恳请孟兄弟助一臂之力。”

“陶大人请说。”

“就是犬子尚年幼,陶某归隐后真不知拙荆会把他教成什么样的人。陶某希望孟兄弟常来探望,提点一二。若犬子有深明大义的孟兄弟教导,陶某就再无遗憾了。”

“承蒙大人信任,在下愿竭尽所能,效犬马之劳。”

“如此,陶某就可放心去终南山归隐了。”

说完这句话陶德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全身上下一阵通透舒爽。

陶德山踱至一架七弦琴面前,拂弄了一下琴弦,说道:“孟兄弟可精通音律?”

“略知一二,登不得大雅之堂,箫略好一些。”

“哦?可会吹什么曲目?”

“《御风歌》。”

“甚好。从今以后陶某这架瑶琴赝品就可复活了。”

孟诜不明就里,道:“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琴因知音而活。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早已成为千古美谈。据说钟子期死后,俞伯牙把瑶琴摔向巨石,轸抛残,金徽零乱,瑶琴芳魂陨落,再也不复存在。陶某因仰慕俞伯牙与钟子期的高风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制成这架仿制的瑶琴。令人痛心的是,拙荆不懂我的琴音反而侮辱我的琴音为聒噪之音,还不如树上的知了。陶某的朋友中真正懂我琴音的人一个都没有。很长一段时间这架瑶琴荒置在这里。如今,因为遇到孟兄弟,这把琴要复活了。”

“大人抬爱在下了。”

说着,孟诜的目光落在了那家瑶琴上。虽为仿制,但甚为逼真,上好的梧桐木制成。由金童头、女腰、仙人背、龙池、凤诏、五土轸、金徽七部份组成。陶德山所言非虚,眼前的瑶琴蒙上了一层灰,显然有些时日没使用过了。

“不如我们琴箫合奏一曲《御风歌》,孟兄弟意下如何?”

看着陶德山期许的目光,孟诜盛情难却,应承了。

曲毕,陶德山畅快淋漓,热泪盈眶。好久不曾如此舒爽地弹奏了!上苍待我不薄,我千寻万觅,在我归隐之时终得一知音,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啊,在我第一次见到孟诜的时候就倍感亲切,仿佛多年的至交,时至今日我俩又以音律相交,真乃人生一大快事。这奇好之缘我必珍惜。

又聊了一会儿,二人欲离开云鹤楼,陶德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孟兄弟,陶某不知送些什么给你聊表谢意。知你视黄白之物为粪土,就不为你添俗了。我这楼里所挂字画都是陶某信手涂之作,若是喜欢随意挑选几幅带回去。孟兄弟千万莫要再推辞,再推辞就显得生份了。”

孟诜吃了一惊,原以为这楼内悬挂字画乃陶德山收藏珍品,不料却是他自己所做。那书法行云流水,龙飞凤舞,那画作也浑然天成,悦人耳目。料陶德山书画造诣已达到很高的境界。孟诜见陶德山话已至此,恭敬不如从命,挑了一幅清清爽爽的《兰图》回去。

第二日,陶德山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记忆中从未睡过如此舒爽的觉,昨晚一倒头便酣然进入梦乡。平素里总有红尘俗事萦绕心头,辗转反侧,几乎要到午夜时分才迷迷糊糊睡去,睡得也不踏实,稍有响动,便如噩梦惊醒。

氏早已不在床边,两年前二人就已经分床而睡,名存实亡的婚姻同床也是异梦。

伸了一个美美的懒腰,披衣下床,明媚的阳光照进来,春光无限。

陶德山心生欢喜,闲庭信步,听百鸟啁啾,看百花争妍,这么好的天,这么好的云,连呼吸的空气也是那么地沁人心脾。庭院的一切依旧,可陶德山觉得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因为他的心变了,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此刻他能够尽情享受天地慷慨馈赠的人间芳菲,满怀感恩,这是莫大的福报。

来到云鹤楼,竟有三五喜鹊欢叫不止,应该是个好兆头。登上阁楼,把笼子里的一只金丝画眉放飞了,海阔天空才是他自由飞翔的地方,望着画眉鸟隐没在云天之中,仿佛自己就是那只重获自由的画眉鸟,终于解脱了。怎一个爽字了得!

陶德山已经做出重大抉择,今日便与氏摊牌。

在偏厅找到氏。

“夫人,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请你做好万全准备。”

氏见陶德山正儿八经的样子,甚觉好笑,鼻子哼了一声,道:“陶德山陶大人,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吗?”

“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应该好好谈谈了。我们现在的状况要改一改了。”

陶德山背着手,踱着步子,脸上的表情愈发肃穆。

“谈就谈有甚了不起的!我奉陪到底。倒要看看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氏口无遮拦,任意贬损辱骂陶德山已成习惯,一天不骂他几句总觉得不爽。

“夫人,别怪我无情无义,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对你所作所为已忍无可忍。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希望我们好聚好散。今日我还唤你一声夫人,明日你我劳燕分飞,各奔前程,夫妻缘分到此为止。”

氏隐约听出了陶德山的话中话,容颜大变,惊问道:“你说什么?你想要说什么?陶德山,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口口声声说的改一改状况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要离开你!永远!”

事已至此再遮遮掩掩,拖泥带水已无意义,陶德山一字一顿地说。

“离开我?永远?你的意思是要休掉我?”

“对!我要休掉你!”陶德山斩钉截地说。

“好啊,陶德山!你有种把这话再说一遍!”氏打死也不信这话是从陶德山口中说出来的,气得直跳脚,几乎咆哮道。

“你这个臭婆娘,你给我听好了!我陶德山今天就要休掉你!”

“一向温文尔雅、出口成章的陶德山却第一次对着妻子说出了脏话,说完后不但无悔意,还甚觉大快人心。足可以见平日氏对他欺压之深,而他积压在心里的怨又是多么强烈。

氏冲过去,一把扯住陶德山的衣裳,狂叫道:“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无法无天了啊!我自从嫁入你们陶家就没过一天的舒心日子,做牛做马任劳任怨服侍你,现在我人老珠黄你喜新厌旧就想一脚把我踹了,休想!你不想想你做官做到现在这个位置到底是谁的功劳?还不是我娘家人在背后支撑着你!你这个窝囊废,如果没有我哥做你的靠山,你想平步青云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如今你想过河拆桥,一拍两散,我绝不同意!就算要休也是我休掉你,而不是你休掉我!”

在古代不管你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亦或是出身卑贱,被丈夫休掉都是一辈子遭人唾骂与践踏之事。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氏万万容不下这等奇耻大辱,像发疯的母老虎歇底斯里撒着泼。

面对氏的满嘴荒唐之言,陶德山索性不理他,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千万遍,耳朵都起老茧了。陶德山大踏步走进内室,文房四宝伺候,大笔一挥,一张修书顷刻间一气呵成。

陶德山一挥手臂,把休书扔在氏面前。

氏捡起休书一看,气得脸色发青,浑身颤抖。

“你——”氏指着陶德山的鼻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氏只觉胸口突然被一块石头堵住了,“哇”的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血滴溅了陶德山一身。氏随即跌倒在地。陶德山大惊失色,本能地躬下身子去扶氏。氏一把推开他,双手吃力地撑在地上,狠狠说道:“滚开!你不是要休了我吗?还来管我作甚!”说着,氏又吐出一口血

陶德山见大事不妙,风风火火冲到门外大叫:“来人呐!来人呐!”

“老爷!”一下人匆匆忙忙赶来。

“速去精诚医馆,把孟大夫请来!就说夫人急症!”

下人办事颇为爽利,很快就把同样爽利的孟诜请来了。

孟诜三步并作两步跨进房间,陶德山与丫环一脸焦急地守在氏病榻前。

“夫人,夫人何病?我来看看。”

“她昏过去了。”

陶德山简明扼要说了一下情况。

孟诜心知肚明,火速为切脉

氏此时醒了过来,睁开朦胧的双眼见是孟诜,一把甩开他的手,怒道:“滚开!我不要你医治!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现在还来假惺惺作甚!无耻的东西!给我滚开!”

孟诜云里雾里,道:“夫人何出此言,在下不明。”

“还在这里装蒜!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昨日晌午你在云鹤楼对陶德山说了什么?”

原来昨日氏用完膳去湖边散步,碰巧撞见了陶德山与孟诜进入云鹤楼,出于好奇便偷听了二人谈话。当时氏还蛮不在乎的,反正与陶德山早已无夫妻之情,归隐就归隐吧,只要不休掉我一切好说。今日见陶德山找自己谈话还以为是告诉他归隐一事,不想还要休掉她,她自然不干了。

“这——”孟诜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不是怂恿他归隐?”

“夫人请听在下解释。昨日与大人促膝长谈,推心置腹,只是劝大人放下功名利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归隐一事一向是大人的夙愿,在下绝无怂恿之言,更没有劝说大人休掉夫人。”

陶德山道:“你别冤枉孟兄弟。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

氏道:“你不要在这狡辩了!怂恿他归隐不就是让他休掉我,好一个人无牵无挂无拘无束逍遥快活?你和他一个德行,狼狈为奸,没一个好东西!”

陶德山道:“还不给我住嘴。”

又对孟诜道:“孟兄弟你还是回去吧。生死由命,是生是死由她去。”

孟诜进退维谷,劝道:“可是大人,夫人的情况很危急,出血过多会有性命之忧。在下不能坐视不管,见死不救啊。”

“可是她不让你医治又奈何?”

“再劝劝她吧。”

氏道:“不用劝了!我就是死也不让你治。陶德山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氏说着怒气冲冲地把枕头扔了出去,又把帷幔放了下来。

孟诜把陶大人拉到门外偏僻处,压低声音道:“为今之计只好让医馆的韦大夫来治了。”

陶大人叹一口气道:“就听孟兄弟的安排吧。”

“大人,你也放宽心才好,别让旧疾复发。”

“原本只想好合好散,不料还是大动干戈,闹得鸡犬不鸣。孟兄弟,你去吧。”

孟诜又雷厉风行地跑回了医馆,想把这个出诊的机会让给韦桓,自从孟诜回来后,韦桓又不受孙思邈待见了,将他束之高阁。韦桓终日无所事事,不是怨声载道就是指桑骂槐,对孟诜的恨与日俱增。事从权宜,无论孙思邈有没有私心,比之韦桓,孟诜德艺双馨,当然要悉心栽培他了。而韦桓心术不正,即便医术再高明不过是绞杀病患的刽子手罢了。

果不其然,韦桓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把孟诜的好心好意当成了狼心狗肺。

“大展拳脚的绝好机会你怎会无缘无故地拱手相让?定是别有用心吧?莫不是自己束手无策,还要把我拉下水,让我也去丢人现眼?我技不如人,医术浅薄,你这份心还是留着给他人吧 。”

韦桓言辞中无不含讽刺,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孙若兰路过,听到了二人的谈话,道:“孟公子可否遇到难事?”

“陶大人的妻子得了急症,对在下有所误会,死活不肯让我医治。”

“如果公子信得过小女,若兰愿意尽绵薄之力。”

孟诜喜曰:“那太好不过了,小姐是杏林奇葩,女中豪杰,在下有眼无珠,急火攻心,竟然对小姐熟视无睹,真是羞愧有加。若得小姐鼎力相助,陶夫人定安然无恙矣。”

二人火速赶往陶府。

孟诜守在门外,只让孙若兰一人进去为氏诊断。氏见是一个女大夫来给她医治便不再折腾了。孙若兰来之前,氏又吐了一口血氏嘴上说死也不让孟诜医治,其实心里怕得要命,生怕自己这样吐下去一命呜呼了。又怀疑孙若兰一介女流,是否能担当重任有足够的把握治好她的病,一问知是孙思邈的女儿,便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孙若兰诊断后,来到门外,悄悄地告知孟诜详情。

“我查看了夫人口吐出来的血,其色暗红,夫人口苦胁痛,躁扰不宁,舌质红绛,脉弦数。根据这些症状来看,夫人可能是肝火犯胃引起的吐血。”

孟诜沉思片刻,果断地说道:“治疗吐血宜行血不宜止血,行血可使血循经络;宜补肝不宜伐肝伐肝使肝愈虚而血不藏;宜降气不宜降火,气有余便是火,气降则火降,如用寒凉降火之品,反伤胃气。”

孟诜有条不紊,头头是道。孙若兰频频点头,问道:“如何处方?”

“平肝清火,凉血行血。犀角地黄汤。”

孙若兰转身欲走,孟诜又叮嘱道:“别忘了在夫人太冲穴上施针。”

“是,孟公子。”

孙若兰进了房间给氏开了处方。

陶德山吩咐丫环道:“速去抓药,手脚麻利一些,夫人病重耽误不得。”

氏服完汤药后,病情得到控制,不再吐血

陶德山赞道:“有其父必有其女,孙若兰小姐不愧是女中扁鹊啊。”

为观察氏病情是否反复,孟诜与孙若兰暂且留在陶府小憩。

陶德山、孟诜、孙若兰三人漫步于庭院中。

“辛苦了,二位。不如去云鹤楼喝盏解解乏吧。”

孟诜道:“举手之劳,何足道哉。也好,大人昨日的竹叶青至今还回味无穷呢。”

走了几步,孟诜又道:“夫人此番闹腾,大人可否有放弃归隐之意?”

陶德山反问道:“孟兄弟不妨猜测一下陶某的心思,孟兄弟以为我会如何呢?”

孟诜道:“古人云:宁毁一座庙,不拆一门亲。但在下却不以为然,不是在下离经叛道,为了世俗的目光,让名存实亡的婚姻硬是拼凑在一起会毁掉两个人的生活,不是上上之举。”

“知我者,孟兄弟也。孟兄弟此言甚是,发人深省。两个无话可说的人在一起比一个人更加孤独寂寞。陶某心意已决,不会反悔。就待拙荆康复后办理诸项事宜。”

“如此,那就恭喜大人了。”

到了云鹤楼,陶德山又喟然长叹道:“俗话说女怕嫁错郎,郎又何尝不怕娶错妻。棋错一步,满盘皆输。陶某追悔莫及,却于事无补。婚姻大事关系到一辈子的幸福,陶某的前车之鉴二位一定要吸取教训,慎之又慎啊。”

上了楼,陶德山又突然问孟诜:“你可否有意中人?”

“在下——”孟诜一时语塞。

陶德山笑道:“若没有,孟兄弟可以考虑一下孙若兰小姐。孙小姐雪聪慧,貌美贤良,与孟兄弟乃佳偶绝配啊。”

一直跟在二人身后、默不作声的孙若兰冷不丁地听陶德山这么一说,面若桃花,连忙道:“大人莫要玩笑了。孟公子心有所属。”

孟诜一惊,心想,她如何得知?

好在陶府的丫环慌慌张张来报,给孟诜、孙若兰解了围。

“不好了,大人!夫人又吐血了!”

三人同时一惊,孙若兰更是花容失色,怎会如此?

三人脚下生风,火速来到氏的房间。仍然只由孙若兰前去诊断,孟诜在门外焦急若焚地等待。如孙若兰诊断无误,治法应该是没错啊,怎会复发呢?孟诜恨不能破门而入,冲到氏的病榻前。

孙若兰很快跑了回来。

“如何?”

“诊断与上次相差无几,只是这回夫人不仅口吐鲜血,而且鼻子也流血。”

“你说鼻子也流血?”孟诜重复了一句。

孙若兰沉沉地点了点头。

“师父说过女子吐血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个是肝火犯胃,一个是倒经。如果是肝火犯胃,夫人的鼻子不会流血。难道是倒经?小姐你赶紧去问问这段日子是不是夫人的月事之时,还有夫人的月事量是不是很少或者没有。”

 孙若兰回去询问后来报,氏的情况正是如此,与孟诜的推测相符。

“那就是倒经了!”

孙若兰一点就通:“每逢经前后,或正值经期,出现吐血或鼻血,称之为倒经,常伴经量减少,好像是月事倒行逆上,又称逆经。”

“对!没错!”

“该如何处方呢?”

“清肝引经汤!”

真是虚惊一场,幸好不是别的未知原因。这一回,孟诜与孙若兰二人珠联璧合,彻底治愈了氏的病。

这一切氏都蒙在鼓里,以为只是孙若兰一人妙手回春治好了自己的病。卧于病榻期间,见自己体内维系生命的鲜血从口和鼻子同时流出来,真吓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真害怕就此香消殒。卧病期间有些她想明白了,有些是还没有想明白。

大病初愈那天,氏有如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死而复生,孙若兰来复查时,氏对她千恩万谢,对她的医术赞不绝口。虽然有些话过于赤裸与直白,但也算是真心真意吧。氏之前的泼辣骄横荡然无存,在她的眼里命大于一切。

但孙若兰不想把孟诜的功劳据为己有,这不是她为人处世的准则,所以她要把实情说出来。在氏欢欢喜喜给她倒时,她一本正经地说:“夫人,不管你对孟大夫有多大的误会,我还是要把此事说出来。孟大夫行事光明磊落,在医馆有口皆碑,更是深得病患感恩戴德,倘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夫人您,也是孟大夫无心之举。请夫人大人大量,不要耿耿于怀。”

氏有点不屑一顾地说道:“怎么突然提起他这个扫把星来?你和他有甚交情?要不是他我就不会跟陶德山大动肝火,我也就不会得这个病了。”

“夫人的话未免太过牵强附会了。你是否知道你的病并非由小女医好?”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实不相瞒,夫人的病是由孟大夫治好的。而我只不过是给孟大夫打打下手而已。”

孙若兰把孟诜在幕后运筹帷幄替氏诊治一事说了出来。

这还真是出乎氏的意料,容光焕发的脸暗了下来,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索。

“你给我把孟大夫叫来,我要见他一面。”

“他就在府上。孟大夫与我一道前来为夫人诊治,此刻正在云鹤楼与陶大人品。”

“哦?那就不用劳你大驾了,我亲自走一遭吧。”

来到云鹤楼,孙若兰怀着美好的心情伫立在楼下等候,能为孟诜做一点小事,她心里煞是欢愉。

陶德山也颇为识趣,见氏似乎有话要单独跟孟诜说,便找了一个借口下了楼。

孟诜氏亲自前来找他,也颇为意外,行礼道:“见夫人完好如初,在下也就放心了。”

氏在阁楼里走了一圈,道:“这幅梅花图前几日瞅着不顺眼,这会子怎么就觉得别有一番雅趣呢?”

梅花还是那幅梅花,只是夫人的心变了。”

“如此,我也要对孟大夫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我那么作践你,你还能够忍辱负重,殚精竭虑地替我治病,为何?”

“这都是师父教导有方,对病患不问贵贱、贫富、恩仇,一视同仁。”

“好一个一视同仁!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啊!我就不信在名利面前你毫不动心!”

“名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如过眼云烟,抓不住也握不牢,想要的时候苦求不得,不想要的时候它悄然来临。如此,为何要成为名利的奴隶,任期消遣,被它玩弄于鼓掌之中?岂不是自寻烦恼?”

“那我问你,如果你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还有心思给别人治病吗?”

“粗衣淡饭有粗衣淡饭的治法,锦衣食有锦衣食的治法,无论身处何地给病患治病仅仅需要的是一颗心。”

“孟大夫的三寸不烂之舌我自叹不如,孟大夫的见解也颇为与众不同,无怪乎你与陶德山甚是投缘,原来是臭味相投。”

氏今日情绪稳定,心情颇佳,又把话题引到陶德山身上了,心想,何不趁热打,好言相劝一番呢?

“陶大人身处庙堂之上却出淤泥而不染实在难得。陶大人又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实乃人中龙凤也。”

“言下之意,你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有眼不识泰山喽?”

“在下不敢。世间事千千万万,唯情爱一事无对错,情人眼里出西施,各人入各人的法眼。”说到这,孟诜看了一眼氏,巧妙地话锋一转,“既然夫人视珠为破瓦为何还留破瓦在身边,成为彼此的牵绊?忠言逆耳,恕在下奉劝一句,不如对陶大人放手,放他一条生路,也放自己一条生路。”

孟诜的机敏让氏甚为惊奇,竟不知不觉把话题引到自己与陶德山的恩怨上来。氏颇费了一番思量,才想出应对之话。

“曹孟德有云: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况且我一介女流,自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若休了我,我后半辈子怎么活?除非——”

氏欲言又止,孟诜追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让我写休书,休了他!”

孟诜倒吸了一口凉气。原以为自己够离经叛道了,不料氏之言更加惊世骇俗。

“这——”孟诜迟疑了,他没有把握陶德山能否做到这一点。

孟诜只说愿意一试,于是下了楼,向陶德山征询意见。

陶德山苦笑道:“她若执意如此,陶某就依她。”

孙若兰吃惊不小,道:“陶大人不怕传出去沦为笑柄,有辱名声吗?”

“若陶某还在乎这点名声就不会选择归隐了。孟兄弟金良言,要想得到什么必须要付出一些代价,不能样样都抓在手里。事到如今,她休我与我休他无甚区别,想开了也就什么也不是了。”

孟诜对陶德山之言感同身受,拱手道:“大人的豁达与度量让在下仰止。”

陶德山又发肺腑之言:“孟兄弟,你先后治好了犬子、陶某、拙荆的恶疾,又劳力劳心在陶某与拙荆之间斡旋,委实地说陶家要是没有孟兄弟或许已经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孟兄弟的大恩大德真不知如何报答。唯有铭记于心,没齿不忘。”

说完,陶德山紧紧握着孟诜的手,情难自己,泪光闪烁。要是此时让他给孟诜行跪拜之礼,估计他也心甘情愿。

孟诜道:“大人严重了。大夫悬壶济世乃天经地义,何足道哉!”

陶德山归隐一事暂且告一段落,如此结局也算圆满。

陶德山在天音仙子所在的镜月庵下面不远处亲手修建了一陋室,名曰:云鹤居。陋室里放了一些简易的桌椅再无其他。当然他钟爱的琴与箫是少不了的,文房四宝也带了去。对了,他还在陋室前面的空地上栽植了三五株,还养了一只鹤。开垦了一块菜地,种时鲜果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还效仿陶渊明种了五棵柳树,以表心志。

至此,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陶德山终于放下了尘世中污浊的一切,返璞归真,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妻鹤子,时不时还邀请清风明月作陪,沉浸于丝竹之乐,书画之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看庭前花开花落,看天上云卷云舒,神仙不过如此。

孟诜得空或者上山采药时都会去探望陶德山,二人相差二十载却如知己一般畅所欲言,琴箫合奏。一个人的时候,陶德山一手抚琴一首吹箫,琴箫之声传出很远。有时,镜月庵的天音仙子也被声音吸引,在庵内阁楼里眺望,心想,哪里来的清雅之音?琴箫合鸣,难道钟子期与俞伯牙再现人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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