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叔说 让中医更美更有趣更贴近生活
孟诜在尚药局中的地位迅速崛起,扶摇直上的神速大大出乎韦义仁的意料。
治愈唐高宗的隐疾之后,孟诜更获圣宠,如今武则天与唐高宗但凡抱恙只传孟诜一人前去医治,昔日风光无限的韦义仁几乎被帝后遗忘了。这叫韦义仁情何以堪,颜面何存?孟诜在尚药局的光芒气焰如日中天,而韦义仁则每况愈下,日渐暗淡。识时务为者为俊杰。尚药局里那些趋炎附势的医官像蝼蚁一般向孟诜靠拢过来,溜须拍马自不用说,还纷纷传言尚药局的第一把交椅很快就是孟诜的了。
流言四起,硝烟弥漫,韦义仁坐立不安,一种四面楚歌、风声鹤唳的危机感如浓重的大雾一般裹住了他,又如一座大山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从来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比当年对付孟贞元还糟糕。孟诜无疑是又一个孟贞元,不,比孟贞元更厉害的劲敌。再也不能让事态这样发展下去了,绝不能坐以待毙,要捍卫自己的果实,要先下手为强。韦义仁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使出自己的杀手锏。
对韦桓来讲仿佛又回到了在精诚医馆的那段日子,处处受孟诜压制的日子,还没过几年轻松惬意的日子命运又轮回。韦桓除了嫉妒还是嫉妒。难道我命中注定比不上孟诜吗?难道我在尚药局的仕途生涯就要止步于此吗?不!我要反抗!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反抗!
韦义仁与韦桓密谋商议,开始出毒招陷害孟诜。
尚药局女医寝舍。
诺大的寝舍只有女医半夏一人。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天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临了。
半夏笔墨与泪珠齐下写完了一封书函,仿佛书函中的故事真的发生在她的身上一般,半夏沉溺在悲伤里无法自拔,久久无法回过神来,从来没有发觉自己竟这般残忍。
如果可以从头开始,我还会选择这条路吗?
半夏把书函收起塞进自己的怀里。心情矛盾、焦灼、无奈、繁杂、悲凉……
北风呼啸的冬夜,皇宫里万籁俱寂,合宫的人都躲在屋子里围着火炉。
孟诜在尚药局轮值。寒冷彻骨,孟诜在轮值室研读着晦涩枯燥的医书,双手插在袖子里,翻书的时候顺便哈一口热气暖暖手……
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子割在脸上一般,半夏顶着凛冽的风悄悄地潜入了尚药局。
轮值室的门虚掩着,半夏没有敲门也没有打招呼,直接推开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来到孟诜的身后,孟诜没有察觉,依然在聚精会神地阅看着医书。半夏默默地注视着孟诜的背影,心在流泪,鼻子酸酸的,好一会儿才低声柔情唤道:“孟大哥。”
孟诜回过头来见是半夏有些惊讶,道:“这般冷的夜,你怎么来了?”
“天寒地冻的,知孟大哥在轮值就携了一壶美酒,给孟大哥暖暖身子,驱驱寒。”
“谢谢你的好意。”孟诜微笑着,婉拒道,“可我在轮值,不宜饮酒。”
“孟大哥海量,这几口薄酒焉能伤得了孟大哥的强健的身子?不碍事的,孟大哥。”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上头有规定轮值不能饮酒。”
“这里没有外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知道呢?”
半夏嗔怪道:“小女知孟大哥春风得意,看不上我这个裹足不前卑贱的女医了。既如此,小女就自己喝了!”
孟诜忆起自己刚入尚药局那会唯有半夏一人倾力相助,于心不忍,道:“在下就陪你喝一杯吧。”
半夏喜不自禁,言语也放肆起来,道:“这才是我的好大哥!”
孟诜毫无戒备之心,这酒到底是何酒?春酒?迷酒?还是毒酒?孟诜没有多想一口就干了。
还好,安然无恙,饮那一杯酒就如同饮了一杯白水,不过身子确实暖和了一些。
剩下的酒孟诜断不能饮了,半夏也不再勉强,自酌自斟起来,一盏茶的功夫就喝了一干二净一滴不剩。
半夏满脸通红,肝气生发,胆子大了许多,妩媚道:“孟大哥,我为你跳一支舞吧。”
也许这是半夏最后一次为孟诜而舞了,所以她舞得格外投入与忘我,应该是她此生舞得最曼妙多姿、最风情万种的一次。可是孟诜却不曾抬头看半夏一眼,心无旁骛地看他的医书。尽管半夏频频回首,频频向他暗送秋波,他仍然埋头苦读。半夏也不气恼。红袖添香夜读书,这番温馨与浪漫,此刻孟诜却觉得味同嚼蜡,索然无味。
也不知半夏真的不胜酒力还是有意为之,舞着舞着,就软趴趴地一头醉倒在孟诜宽阔厚实的肩上。孟诜转过身子,扶着她,呼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回应。孟诜估摸着应该是醉了,于是背起半夏,打算把她送回女医寝舍。谁知刚走几步,韦义仁、韦桓,还有韦义仁的副手直长大人突然破门而入。
韦义仁先声夺人,道:“你在干什么?好大的胆子竟敢调戏轻薄玷污女医!”
韦桓一口打断孟诜的话,叫嚣道:“满口仁义道德,骨子里男盗女娼,说的就是你!堂堂侍御大人轮值之夜不想着皇上的龙体,却在这里与女医饮酒作乐,暗通款曲,该当何罪?”
这时,半夏突然醒了,吓趴在地上,求饶道:“大人,不关奴婢的事,奴婢是被逼的。孟大人硬要奴婢陪他饮酒,还垂涎奴婢的美色,说不从就……”
韦桓道:“所以他就把你灌醉了欲行苟且之事,是不是?”
半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请大人为奴婢主持公道,还奴婢清白。”
孟诜彻底蒙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夏竟然无中生有睁眼说瞎话到如此地步。
半夏原以为孟诜会指着她的鼻子对他一番天崩地裂的怒骂,但是孟诜没有,孟诜只是沉重地说道:“半夏,你为何如此恨我?要这般陷害我?”
韦桓道:“半夏,你起来说话。不要怕,把孟诜强迫你做的事统统说出来!”
韦义仁向半夏使了一个眼色。半夏缓缓起身,事先写好的那份书函滑落在地。
韦义仁手一指,疾声道:“那是什么?”
半夏吞吞吐吐道:“这……这……”半夏用颤抖的手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函。
韦义仁雷霆道:“快说!”
“这是孟大人写给奴婢表露爱慕之心的书函。”
韦桓一把夺过半夏手中的书函,道:“拿来我看!”
韦桓扫了一眼,把书函递给韦义仁道:“大人,是孟诜写的没错,他的字迹化作灰我也认得。”
韦义仁看后又递给旁边的直长大人,怒火冲天道:“你看看,你看看!太不像话了!满纸的淫词秽语,不堪入目!孟诜,你这样做对得起皇上的隆恩浩荡吗?对得起尚药局上下对你的殷切期盼吗?对得起本官对你的苦心栽培吗?对得起天地良心吗?孟诜,你知道医官与女医私通是何罪吗?罪该万死!你这无耻下流的家伙就等着大理寺的极刑吧!”
韦义仁铁青着脸,背着手,极速地来来回回踱着步子。
直长大人对着书函念了几句:“半夏,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想你想得魂不守舍……”
韦义仁叫道:“别念了!免得污了本官的耳朵!还不快去通知大理寺的人来捉拿这个淫贼!”
直长大人匆匆地跑了出去。
先是尚药局所有人都折辱他,却只有半夏一人对他好。再是半夏一次又一次与他巧遇,最后成了他的副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去哪她就去哪,他被贬到民医署她也跟着下去,他重回尚药局她后脚就跟了上来。平白无故地要他喝酒,佯装醉倒,刺骨的夜,韦义仁父子却从天而降……又是一个阴谋,又是一场陷害。但人证物证俱在,被他们抓了一个现行,半夏那字字见血句句要命的供词,还有那封莫名其妙的书函,那笔迹几乎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可见半夏真的是用尽心机。
孟诜百口难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纵使与韦义仁父子争辩也是对牛弹琴。
大理寺的神兵天降总是那么神速,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气势汹汹而来,个个凶神恶煞,不容分说就把孟诜五花大绑,押进了天牢。
翌日,尚药局炸开了锅。韦桓唯恐天下不乱,大肆散布孟诜亵渎女医被大理寺逮捕一事。尚药局上下无不震惊,觉得太匪夷所思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怎么会发生在正人君子孟诜的身上呢?百思不得其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企图探讨个缘由来。
“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不曾想,孟大人确实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孟诜的城府太深了,把自己隐藏得这么深,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
“之前还把他当做楷模,现在恨不得啐他一口。读书人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列位大人先不要这么非议,等事情水落石出再说也不迟。我们眼中所见的并非就是真相,我看孟大人遭奸人陷害也未可知。吉人天相,孟大人会受神佛护佑,转危为安。列位大人,拭目以待吧!”
“无论如何这飞来横祸够他受的了。我们得未雨绸缪,别被他牵连了才是。”
“这话说的极是。良禽择木而栖,还是投靠韦大人靠谱,孟诜还是嫩了点,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嘛。”
张翰与孙若兰得知孟诜被捕大惊失色,心急如焚,火烧火燎地赶往大理寺,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见了孟诜一面。孟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二人,说遭到了韦义仁父子与半夏联手陷害。张翰气得咬牙切齿。从大理寺出来,二人又匆匆赶往紫宸殿求唐高宗明察。
见了孙若兰,唐高宗龙颜大悦。自那日私会孙若兰知她心意,又被武则天撞见后再不敢造次,只把思念压在心底,后来又有了魏国夫人欢心,慢慢地就把孙若兰放下了。今日一见孙若兰又把他隐藏在心底的爱慕之情勾了出来。
孙若兰道:“奴婢恳请皇上严查此事,不要冤枉了孟大人。”
唐高宗道:“你怎知孟大人是被冤枉的?”
孙若兰道:“孟大人绝不是这样的人!奴婢以人格担保!”
从内心上讲,唐高宗也不希望孟诜是这样的人,就算是也情有可原,不过是作风问题罢了,无伤大雅。唐高宗甚至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他又何尝不是?唐高宗把自己比作孟诜,把半夏比作孙若兰。不过又觉半夏这个美人实在太委屈了孟诜。孟诜怎么好这一口呢?要找也要找孙若兰这般倾国倾城的女子才对呀。
唐高宗道:“铁证如山,朕也无可奈何啊。难道你要朕徇私枉法吗?”
“奴婢不敢,皇上圣明,只求皇上明察秋毫,不要放过一个坏人,不要冤枉一个好人。”
说话间,武则天大驾光临,携一身珠光宝气而来,把唐高宗的眼睛晃得都睁不开了。
武则天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看着孙若兰,道:“你怎么在这?别忘了你发过的誓。”
唐高宗道:“皇后误会了,他是来求朕饶恕孟诜的。”
“孟诜?”武则天一惊,“他犯了何事?”
“朕也是早上才得知,孟诜与女医私通已被大理寺打入天牢。”
武则天凤冠上的珠翠抖动了一下,本能地说道:“孟诜怎么会?出了这等大事臣妾怎能不知?”
唐高宗不屑道:“小小的一个御医,又不是文武大臣,何须惊动皇后的大驾?”
“孟诜虽不是肱股大臣,但关系着皇上的龙体,怎不算大事?孟诜果真犯了这等滔天大罪吗?”
“你自己看看吧。”
唐高宗命刘常将大理寺一大早递上来的关于孟诜的罪证与供词呈给武则天看。
那封情意缱绻的书函让武则天醋意大发,气得手发抖,心想,好你个孟诜,不知好歹,枉费了本宫一番心意!竟不知廉耻地和一位女医眉来眼去,勾三搭四,互通款曲,真真的气死本宫了!难道在你的眼中,本宫还不及一个小小的女医吗?
武则天勃然大怒道:“罪证确凿,还不诛杀此贼!”
武则天过激的反应让唐高宗甚觉意外,小小的一个御医,尚药局多得是,皇后何来这么大的火气?
话一出口,武则天也觉自己失言了,有些悔意。我为何反应如此激烈?难道是爱之深恨之切吗?难道本宫真对他产生了爱意?他有什么好?卑微的身份怎么怎么值得本宫对他眷恋?武则天有些迷惘了。情关难过,无论你是王侯将相还是黎民百姓,无不例外。如果真要诛杀孟诜,为何本宫的心又如此不舍?
唐高宗的风疾又发作了。不知何故,每每武则天动怒的时候他的风疾都要发作,都已经成为雷打不动的习惯。
唐高宗全然忘了孟诜此刻正被关押在天牢里,急得大叫:“快传孟爱卿!”
刘常提醒道:“皇上,孟大人现在是戴罪之身……”
“朕不管!先替朕医治了再说!”
刘常看了一眼武则天,颇有些为难。武则天道:“皇上龙体要紧,去吧!”
还是那个孟诜,丝毫未曾改变的孟诜。大祸临头却像没事人一样,气定神闲。孟诜像往常一样,不慌不忙地替唐高宗施了针。
唐高宗由衷地赞道:“还是孟爱卿的手艺好,针到病除。”
身子无虞后,唐高宗道:“与女医私通一事,你可有辩解?”
“微臣说断无此事,皇上可否相信?”
“如此,微臣也不会为难皇上,皇上秉公处理即可。”
武则天道:“好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秉公处理就是死罪!孟诜,你真的不怕死吗?”
孟诜大义凛然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但臣希望死得其所,如唯有一死,臣有一事相求。”
唐高宗道:“奏。”
“臣希望皇上赐臣一死。让臣在民医署为百姓看诊,不饮不食不眠不休,直到精力衰竭而亡。”
话音刚落,孙若兰脸色煞白,跪地乞求道:“皇上开恩啊!孟大人绝不是这样的人……”
张翰也跪求道:“求皇上不要赐死孟大人,孟大人是被冤枉的啊……”
孟诜的话言辞恳切,武则天听了甚是动容,好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刚烈而有骨气。
唐高宗左右为难,难以抉择。百年难遇的医学奇才难道就这样没了吗?可是,如果不依法惩处,又如何服众?又如何向尚药局上下交待?唐高宗愁眉不展,思来想去灵光一闪竟出一妙招。
唐高宗道:“朕也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天最公道,就由天来决定吧。朕会让人拿来一枚铜钱,孟爱卿把铜钱掷向空中,落地后若是正面就代表天要宽恕你,若是反面就代表天要惩罚你。孟爱卿,你对此法可有异议?”
孟诜道:“臣无异议。”
刘常拿来了铜钱。
孟诜毫不迟疑地把铜钱轻轻一抛,众人的视线紧跟着铜钱。“哐当”一声,铜钱落地。空气瞬间凝固了,众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决定孟诜生死的时刻到了。
刘常走到铜钱面前一看,面色阴郁,原封不动地把铜钱拿给了唐高宗过目。
反面。天要惩罚孟诜。
唐高宗满面悲戚,叹曰:“天意如此,孟爱卿你就怪不得朕了。三日后,民医署行刑。”
一种尖利的疼痛划过武则天的心空。
“不!”孙若兰哀号一声,“皇上,请饶孟大人一命吧!请看在孟大人为皇室安康鞠躬尽瘁的份上,请看在孟大人悬壶济世、救人无数的份上饶孟大人一命吧!奴婢愿意用自己的无用之躯代替孟大人的有用之躯去死!”
隐藏在心底的秘密终于暴露了出来。唐高宗明白了,明白了孙若兰为何说心有所属。武则天明白了,为何孙若兰那日誓言那般决绝,原来她的意中人就是孟诜。孟诜震撼了,心如刀绞,泪如泉涌。若兰,你何苦至此?我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倾付?你这番如天高地厚般的情意我又如何承受得起?若兰,快不要说傻话了,我已是将死之人,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若怕我寂寞,忌日那天就来我的坟前给我烧几本医书吧……
君无戏言,木已成舟。孙若兰的请求也无济于事……
三日后,民医署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院子里挤满了人,门外也挤满了人,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
浓重的悲伤弥漫了每一个角落,有人提前开始哭泣。
没有喧哗,很安静。
刘常宣旨:“罪臣孟诜犯欺君之罪,现于民医署赐死。罪臣孟诜替病患看诊,不饮不食不眠不休直至精力衰竭而亡。”
唐高宗保住了孟诜的颜面,隐去了犯罪的细节。
静得出奇,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前去就医。本来都带病前来,这会儿又都说没病。
该来的人都来了。张翰、孙若兰、镜月庵的天音仙子、终南山隐居的陶德山、无为寺的释净尘、阴阳鬼手、叶沙石……都来为孟诜送行。难言的悲,彻骨的痛,肝肠寸断。
却不见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柳如莲。
想插翅飞到孟诜的身边,但她不能。她临盆了。正在稳婆的帮助下艰难地生产着,咬紧牙关,无论如何也要顺利生下孩子,让孩子见孟诜一眼。
稳婆问,如情况危急,母子不能保住,要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稳婆流下了泪。袁雪在一旁哭成泪人,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生产?
再回到民医署。
谁也不愿意这么好的大夫因为看病精力衰竭而亡,谁也不愿意成为杀害孟诜的凶手,没人走近孟诜。
孟诜给百姓跪下了,泪流满面,“诸位父老乡亲,在下求你们了,求你们让在下医治吧。让在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光荣而有意义地死去。求你们,求你们成全在下的私心吧。”
以往受了孟诜莫大的恩惠,怎能还受如此大的礼?百姓们齐刷刷地给孟诜跪下了。
百姓们情真意切地呼唤着,喉头哽咽。孟诜跪万民。万民跪孟诜。这世上除了皇上还有几人?
“父老乡亲们,在下没有多少时候了,求你们了不要再等了……”
如此僵持下去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为百姓医治。
此生最好的兄弟张翰佯装病人走到了孟诜的面前,伸出了手臂,却情不能自己,悲痛道:“大哥,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为何还会这样?”
“不要难过,三弟,大哥去后,如莲和孩子就拜托给你了。”
相差二十余载,却心意相通的忘年交陶德山走了上去,紧紧握住孟诜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孟兄弟,一路走好!他年陶某下九泉之时必找你相会,再续知音缘。”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天音仙子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前去,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尼将这串佛珠送与孟施主,以助孟施主往生路上顺意安详。”
释净尘泪光闪烁,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孟施主生死关头依然心念百姓,如此等大慈大悲令老衲拜服。老衲衷心祝孟施主早登极乐,成佛成仙。”
阴阳鬼手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孟诜,哭道:“好徒儿,师父真想随你去了……”
叶沙石走上去泣不成声:“老夫心痛啊……”
最后是孙若兰,相望泪眼,无语凝噎。
“若兰,你的情意在下只能来世相报了。”
依然不见如莲的身影。
孟诜开始为百姓看诊。
“孟大夫,我儿子耳朵痛,流脓。”
“吃几个白萝卜就好了。”
“孟大夫,我经常打嗝……”
“用柿子蒂煎水喝。”
“孟大夫,我肩膀疼……”
“将大蒜捣成泥,敷在肩膀上。”
孟诜就这样全心全意地替百姓看诊,从天刚拂晓到日落西山,没进一滴水一粒米,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为尽量多看几个病患,孟诜言简意赅。看过的病患并没有离开而是自觉地退到后面,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
有好心的病患拿来食物和水,“孟大夫,你吃点吧……”
被大理寺的人无情夺了去:“想找死不成?看过病的人滚一边去!”
病患不甘心,跪下来求大理寺的人:“军爷,求求你了,让孟大夫吃点吧!求求你了,军爷!”
“来人呐!把这个人拖出去!”
又有善良心软的病患恳求孟诜:“孟大夫,你就歇一会儿吧,歇一会儿吧……”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唐高宗大发恻隐之心,想要来送一送孟诜,征询武则天的意见,武则天欣然应允,于是一起来到了民医署。武则天大吃一惊,不曾料到竟有这么多的病患,可见孟诜深得民心。
“请皇上开恩啊!”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请皇上开恩啊!”又有人喊了一声。
为孟诜请命的呼声此起彼伏,最后连成一片,形成山呼海啸之势,异口同声:“请皇上开恩啊!”
喊声震天,直冲云霄,振聋发聩,唐高宗无限感怀,眼中已有热泪。武则天在心中也感叹不已,万民请命,全部发自内心,这需要多大的人格魅力与无量功德?如果不是屈服于自己的威势,心甘情愿为自己下跪的估计一个人都没有吧?难怪乎,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孟诜啊孟诜,你死也值了。
武则天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细看孟诜的神态,旁若无人,替病患切着脉。寒冬腊月,孟诜的手冻得通红,鼻子也冻得通红,耳朵也冻得通红。那张如岩石一般刚毅的面庞被凛冽的风刮了好几道口子,隐约可见血痕,原本红润饱满的嘴唇也干枯皴裂了,说话的力气也衰微了……
尽管万民请命,也改变不了定局。
柳如莲来了。柳如莲产下一男婴,一个可爱像极了孟诜的男婴。生了孩子后,柳如莲昏死过去,醒来后全然不顾袁雪极力劝阻,拖着气弱体虚的身子执意要来看孟诜。带着孩子,还有一架琴。袁雪背着琴,柳如莲背着孩子,两人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终于来到了民医署。
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冲到孟诜的面前,没有眼泪,没有恸哭。痛是撕心裂肺,面却如止水,千万情愫,千万悲痛只化作一句简单的话:“夫君,这是你的孩子。”
孟诜终于停歇了下来。那孩子全然不知自己一出生就要失去亲爱的父亲,忽闪着眼睛,咧着嘴冲孟诜笑呢。孟诜肝肠欲裂,抚摸着孩子粉嫩的脸,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只片刻孟诜又想到了自己未完的使命,狠下心来不再去看孩子,又给病患看起诊来。
“夫君,给孩子取一个名字吧。”
孟诜不假思索地回答:“孟行健。”
“健儿,快看看你的爹吧!睁大眼睛,仔细看看,一定要记住你爹的样子。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大夫,天下第一好的大夫,无人能比的大夫!长大了你一定要成为像你爹一样的人。”
武则天的铁石心肠也被融化了,不觉间也掉下一滴清泪来,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讲,她很羡慕柳如莲有孟诜这样的夫君。如果自己也拥有这么一份完美的感情还会执着于江山与权势吗?
柳如莲又道:“夫君,我要为你弹奏一曲,送你最后一程。”
把孩子交给张翰道:“从今以后,这孩子就托给你了。”
又从袁雪身上取下琴,众人不由自主地让出了一块空地。柳如莲盘腿而坐,将琴置于膝上。
依然是那首脍之人口的《御风歌》,刻在骨子里的《御风歌》,专属于他们两人的《御风歌》。
于是史无前例、百年难遇的一幕出现了:纷纷扬扬的瑞雪忽然从万里无云的晴空飘洒下来,这奇异的天象让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抬起了头。是上苍的眼泪吗?还是昭示着人间有重大的冤情?纷飞的雪花中,柳如莲一袭红衣忘我的弹奏着《御风歌》,原本一曲有如行云流水,飞花逐月快意江湖的歌却被她弹奏成了犹如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悲壮之音。柳如莲回到了天音阁,那个飘雪的日子,回到了在梅花树边为孟诜轻歌曼舞的日子。而另一边,孟诜仍旧如夸父逐日一般奋力追赶着时辰为病患诊治着……
往事如潮水一般涌来,犹如闪电般快速在脑海中掠过,柳如莲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在弹奏完成最后一个琴音的同时朝孟诜艰难地呼喊着:“孟大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孟大哥,黄泉路上我们同行……”
柳如莲呕出一大口血,撒手人寰,那血喷溅在琴弦上,像极了一朵鲜血玫瑰,此生有爱,死亦何恨。
一脉断生死的鬼手冲上去为柳如莲切脉,大叫一声,又低沉悲痛地说:“她去了。”
张翰、孙若兰一干人全都围了上去,呼唤着柳如莲的名字。
“如莲!如莲!……”
“如莲!你安息吧!……”
张翰跑到孟诜的面前,声泪俱下,哭叫道:“大哥!如莲,如莲,她死了……”
没有泪水,没有悲呼,没有恸哭,继续为病患看诊。大悲无声,心底的痛已如渊似海。
每看完一个病患,孟诜都要在心里默念一遍:“如莲,对不起!等着我,我马上就来。”
母子连心,刚出生的孟行健也感知到了母亲离他而去,啼哭起来,哭声嘹亮,划破长空,响彻寰宇。那哭声急速地蔓延,如瘟疫般急剧地感染着每一个人,民医署的百姓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悲情,如丧考妣般痛哭起来。顿时,民医署哭成一片泪海……
唐高宗与武则天再也看不下去了,悄然退出了人群……
已经五天五夜了,孟诜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口舌已无一点津液滋润,每说一个字喉咙像火烧一般疼痛,嗓子喑哑得像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人。眼珠子肿得老大,已没有一点光泽。脸色发青发黑发紫,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三十岁。由于不能休息,孟诜只能站着调养生息。但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孟诜的双腿已不听使唤,终于倒了下去,倒下去就爬起来。再倒下去再爬起来。站着不行就趴在地上为病患看诊。
“不!不!大夫,我不要你看病,不要你看病!”病患带着哭腔说着。
孟诜已经说不出话来,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病患,求求你了,不要再耗时辰了。
这一日,唐高宗与武则天又驾临民医署。唐高宗泪湿衣衫,武则天则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孟诜的模样完全像变了一个人,这还是以往她见到的那个如松柏一样挺拔的顶天立地的男儿吗?还是以往那个生龙活虎的孟诜吗?
最后一次,宛如回光返照一般,孟诜又奇迹般地站了起来,仰天长啸:“医之大者,为国为民——”
说完,如玉山一般轰然崩塌!这一声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民医署已哭作一团。
孙若兰像疯子一般扑向孟诜,趴在他的身边,哀嚎不已:“孟大哥!孟大哥!……”
鬼手用颤抖的手为孟诜把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气息尚存,孟诜只是昏死过去。
这时,已在心里哭得死去活来的半夏再也受不了了,不顾一切地冲到唐高宗面前,扑通跪下,一遍又一遍地磕头,几下就把头皮磕破了,血流了一地。
“皇上!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孟大人无罪,一切都是奴婢的罪!千错万错是奴婢的错!与孟大人无关啊,皇上!”
半夏突然冒冒失失地呼天喊地,让唐高宗摸不着头脑,但隐约听出与孟诜的事有关,于是阴沉着脸大声喝问道:“你是谁?”
于是半夏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自己如何勾引陷害孟诜的事一股脑儿全部说了出来。称那封书函并非孟诜写给自己的,而是自己模仿孟诜的笔迹写的,用来栽赃陷害孟诜的。
“真是岂有此理!为何要陷害孟大人?“唐高宗脸上乌云密布。
“奴婢对孟大人产生爱慕之情,百般讨好,孟大人却漠视不理。奴婢因爱生恨,故痛下毒手……”
半夏编造了一个理由。死到临头,却不曾把韦义仁这个大魔头供出来,似乎有什么后顾之忧。
“可恶的东西!拖出去!杖毙!”唐高宗呼啸着,乌云密布的脸即刻电闪雷鸣。
半夏没有求饶,这是她料定的结果。只是在心里呼喊,孟大哥,我欠你的来世再还!
唐高宗又大叫道:“救孟爱卿!救孟爱卿!快救孟爱卿!朕命你们马上抢救孟爱卿!不惜一切代价,孟爱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全部陪葬。”
武则天见唐高宗失去了理智,失态失言,有损皇家颜面,道:“皇上,此地人声嘈杂,混乱不堪,不宜久留。事情既有了结果,我们姑且回宫,在宫中静待消息。为了皇上的龙体安全,臣妾请皇上摆驾回宫!”
唐高宗被阉寺宫人簇拥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民医署。
一个如鬼魅一般的身影也神不知鬼不觉飘出了民医署,很快就飘到了尚药局。
因为孟诜被刺死的缘故,尚药局里弥漫着一股沉重压抑的氛围,人人自危,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像孟诜一样大祸临头,凄惨死去。
尚药局的密室,韦义仁的细作找到了韦义仁父子。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细作惊慌来报。
“如何?孟诜死了没?”非常时刻,稍有风吹草动,韦义仁就如惊弓之鸟,打起百倍的精神。
“啊!”韦义仁惊慌失色,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韦桓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这几日沉溺在柳如莲死去的悲痛里,茶饭不思,抑郁寡欢,原本想害死孟诜,却反倒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害死了。柳如莲已不在人世,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失去了意义。
“孟诜这小子真是福大命大,临了临了,半夏突然挺身而出,把事情全部抖了出来。”
“这个贱货,坏了本官的大事!”韦义仁咬着牙,狠狠骂道,又急切地问,“她都说了些什么?”
“她只说是她勾引陷害孟诜的,至死也没把大人供出来。”
韦义仁颇有些动容,“还算她忠心耿耿。如此,她嗜赌如命的哥哥和年迈多病的老母我们就好生照顾着吧,以慰她的在天之灵,免得她死不瞑目。”
探子走后,韦义仁心烦意乱,无端地冲韦桓发火:“没出息的东西!你吊个脸子给谁看!不就是死了一个与你不毫不相干的女人吗?怎么像个妇人一样整天哭丧着脸!有种拿刀往脖子上一抹跟她去了算了!”
韦桓赌气,一声不吭地走出房间,重重地摔门而去。
韦义仁气得暴跳如雷,恨不得飞出门外把韦桓抓回来,给他狠狠一巴掌,把他打醒。
“不争气的东西!老子真是白养你了!都火烧眉毛了还被儿女私情束了手脚!”
民医署的医馆手忙脚乱地把孟诜抬到了床榻上。
孟诜气若游丝,奄奄一息,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若不是有强健的体魄做底子,再加之平日里注重养生,养精蓄锐,早就精力衰竭而亡了。孟诜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举世罕见,亘古未有,奇迹中的奇迹了。
“快拿水来!”
“快去熬一碗糜粥!”
心急如焚的张翰查看了孟诜的身子后,道:“孟大人元气即将衰竭,急需服用十全大补汤!赶快去熬制十全大补汤!越快越好!”
“是。大人。小的马上去准备!”
民医署的一名医工应着,风一般离去,又风一般跑了回来,道:“大人,民医署没有人参了!”
孙若兰道:“张大人,先用黄芪代替!我知道哪家药铺有人参,我去去就来!”
孙若兰不容分说就疯跑出去。
“快!快!麻烦您给我抓人参!有多少要多少!”
掌柜的却不急不忙道:“真不凑巧,你来晚了一步,最后一根人参刚被买走了。”
刻不容缓,孙若兰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孙若兰不理他又跑走了。
掌柜的冲着孙若兰的背影骂道:“毛毛躁躁的,冒失鬼一个!失心疯不成?”
又一家药铺,孙若兰双手撑在膝盖上,有气无力道:“有……有没有人参?”
掌柜一副抱歉的表情:“最近人参紧俏,本店已售卖一空,三五日后再来吧。”
孙若兰大失所望,但不能绝望,孟大哥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再去别家找!于是孙若兰又打起精神,拖着沉重的双腿,马不停蹄地向另外一家药铺跑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人参!
跑得太急了,一不留神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路人纷纷驻足侧目,指指点点。还好没有伤着要害,双手蹭破了皮,右小腿有些肿胀。孙若兰咬紧牙关,忍着疼痛,艰难地爬起来……
好不容易到了药铺,没有!
人参?没有!
没有人参!
没有!没有!没有!……
孙若兰绝望了,崩溃了,不知所措了,六神无主了。
孙若兰跑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所有的药铺都不见人参的影子。筋疲力尽地来到最后一家药铺,刚到门口就见掌柜包着人参,孙若兰眼放异彩,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扑了过去,叫道:“人参!我的人参!”
掌柜的和购买人参的年轻公子被孙若兰亡命之徒般的架势吓着了。
年轻公子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稳了稳情绪,道:“姑娘,这人参是我的。”
孙若兰像从梦中惊醒一般,痴傻地道:“人参?是你的?哦,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一点人参卖给刚才那位公子了。”
掌柜的给孙若兰泼了一盆凉水,把她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浇灭了。孙若兰颓然地瘫软在地,又神经质一般爬起来,向门外冲去。追上刚才那位年轻的公子,大庭广众之下就跪在了公子的面前。
“这位公子,求求你,把你的人参让给我吧!”
公子颇有些怜香惜玉,纳闷道:“你说说看,为何要让给你?这可是在下替岳父准备的寿礼。”
“公子,小女急需人参救命。公子,你就行行好,让给我吧!”
“看你十万火急、性命都豁出去的的样子,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孙若兰不知如何作答。
“怎地不吱声了?再不言语本公子可要走喽。”
“不,公子!别走!”
孙若兰大叫一声,使劲点了点头。
年轻公子颇有几分仗义,也不再为难孙若兰,把人参给了她。
“人生自古有情痴,看在你一片痴心的份上,这人参就给你了!”
不等孙若兰千恩万谢,年轻公子翩然而去。
孙若兰怀揣着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人参,心急火燎地返回民医署。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在了孙若兰的身上,孙若兰一掏怀里,脸色煞白,傻眼了,人参竟不翼而飞了!
“怎么不见了?怎么不见了?……”
孙若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几乎要哭出来。想起来了,一定是被路上那个人偷走了。孙若兰忆起在返回民医署的途中有一麻杆样瘦高男子撞到了自己,孙若兰着急赶路,毫不曾留意。
“现在该怎么办?”一位医官问张翰。
“快想想办法吧,大人!若治不好孟大人,我们也得掉脑袋啊!”
鬼手摸着孟诜的脸颊老泪纵横道:“难道上天要绝我孟诜徒儿吗?我徒儿孟诜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难道还不够吗?老天啊,你睁大眼睛看看吧,你把我徒儿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这时,孙若兰一句话也没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又跑走了。
孙若兰来到了尚药局,她要硬着头皮去求韦义仁。明知道韦义仁是孟诜的死敌,巴不得孟诜早死,是不会把人参给她的,但她依然要拼死一搏。
在尚药局遇到失魂落魄的韦桓,问道:“韦义仁大人在哪?”
韦桓不答话,自顾自地离去。
孙若兰找了好几间屋子才在药材仓库找到韦义仁。韦义仁老奸巨猾,似乎早就料到生命垂危的孟诜需要回阳救逆的猛药人参,正命手下将尚药局的人参藏匿起来。
“大人,孟大人需要人参!”
“孟大人需要人参跟本官说作甚!”
“尚药局里的人参只能供皇上与皇后使用,没有皇上的谕旨本宫万不敢妄动。”
“可是皇上已经饶恕了孟大人!孟大人是清白无辜的!皇上还命诸位医官大人全力救治孟大人。”
“一码归一码。皇上说救治孟大人,并没说拿尚药局的人参去救治孟大人。说句不好听的话,万一皇上的龙体有个什么意外,急需人参到时又该如何?是皇上的龙体重要还是孟大人的卑贱之躯重要?”
“你到底想怎样才肯把人参给孟大人?”
“放肆!小小的一个女医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本官说话!以下犯上该当何罪?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无论如何本官也不会把人参给孟诜的。除非皇上亲口下令!”
“韦大人,你不要欺人太甚!好,你等着!”
孙若兰万般无奈只好去求见皇上,在甘露殿找到了唐高宗。
孙若兰跪伏于地,道:“皇上救命!”
“起来说话。”每次见到孙若兰,唐高宗总有一种怜惜与疼爱萦绕在心头,“为何如此惊慌?有人要加害于你吗?”
“不是,皇上,是孟大人,孟大人!”
“孟大人怎么了?朕不是命众御医救治孟大人了吗?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
“孟大人急需人参。可是尚药局韦义仁大人硬是卡着不放,说非得皇上亲口下令……”
皇上气呼呼道:“这个老东西倚老卖老,太固步自封,按部就班了!刘常,传朕口谕!”
又似乎不太放心,把手一挥:“算了。还是朕亲自走一遭吧!”
“皇上驾到——”
唐高宗突然驾临尚药局,唐高宗的脸上布满了阴霾。韦义仁大吃一惊,不知唐高宗对孙若兰有着不同寻常的心思,一个小小的女医还真把皇上的大驾请动了。
“韦义仁,你是老糊涂了,还是别有用心?孟诜急需人参救命你为何推三阻四?难不成你要朕误杀一代良医、一个忠臣,遭世人唾骂?难不成你要陷朕于大不义?”
韦义仁吓趴下了,道:“皇上明鉴!臣万万不敢。臣是在为皇上的龙体着想才出此下策的。”
“休要狡辩!朕现在命你速携人参前往民医署去救治孟诜。孟诜若救不醒,你也别回来了!”
“臣遵旨!”
韦义仁彻底没辙了。
孟诜服用十全大补汤之后转危为安,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一张张焦灼急切而又兴奋的脸。可是再也不曾见到那张脸,他最渴望最在乎的那张脸,柳如莲的脸。这个柔弱又坚韧的女子为了成就孟诜的伟大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再也听不到柳如莲温柔可人的声音了,再也看不到柳如莲优美曼妙的身姿了,还有她那用生花妙指弹奏出来的天籁之音……孟诜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悲伤的气息,孟诜好希望自己不要醒来,永远不要醒来。
见孟诜已无性命之虞,张翰等人悬在心头上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天音仙子、释净尘等人陆陆续续散去。张翰又驱散了民医署如潮的人流,说孟诜刚刚恢复元气需要静养,过些日子再来看病。听到孟诜活过来的消息,百姓们又喜极而泣,抹着眼泪,三三两两地走了。
静养了两日,孟诜的身子已恢复如初,但心情却跌入了谷底。虽当着众人的面强颜欢笑,但每每独自一人尤其是抱着孩子时都忍不住泪流满面。这二日唐高宗准了假让孙若兰精心照料孟诜于榻前。孙若兰曾看到孟诜一个人抱着孩子偷偷地哭泣,自己的心也碎了一地。
康复后,唐高宗于甘露殿召见了孟诜、孙若兰二人。
唐高宗大发感慨道:“孟爱卿,你真不愧是为国为民的苍生大医。你在民医署医治百姓的情景历历在目,朕每每想起都觉得荡气回肠,满眼潮湿。朕险些误杀了一个万民爱戴的苍生大医,真是罪过啊,罪过。”
孟诜道:“皇上言重了。臣只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做分内之事而已。”
“朕听闻越是有本事的人越虚怀若谷,孟爱卿也是这样的人啊。不过孟爱卿能从鬼门关逃出来,还得要感谢一个人呐。就是你身边的孙若兰。若不是她冒死前来求朕,赐人参于你,恐怕朕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孟诜用深情而又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孙若兰,孙若兰脸微微一红,宛若桃花。
“诚然,你的结发之妻对你的情意也感天动地,可歌可泣。孟爱卿,朕有时还真羡慕你有这两位红颜佳人相伴左右。英雄不寂寞,是因为有了知心的佳人相伴,若没佳人相伴英雄也堪怜。”
唐高宗话中有话,言下之意孟诜刚失去了一位佳人,应该再寻一位佳人。
唐高宗的话又让孟诜情不自禁忆起了与柳如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佳人不再得的那份悲戚涌上心头。
见孟诜在愣神,唐高宗又道:“朕要赏你,孟爱卿不仅医术无与伦比,还博古通今,满腹经纶,朕要赏你一个文职谏议大夫。你仍供职于尚药局,只是日后你若有任何的建议可随时禀报朕,无论何事皆可。”
孟诜忆起翁怀山的嘱咐与武则天的严厉质问,连忙推却道:“臣只知晓歧黄之术,无任何经纬之才,皇上的厚爱臣诚惶诚恐,万担待不起。再者,人若三心二意定不能将一件事做到最好。臣只想穷尽一生钻研医术从无他想,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你师父孙思邈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也罢,即使朕强要你做了谏议大夫,估计你也会身在曹营心在汉。如此,你先退下吧。朕还有余话对孙若兰说。”
“臣告退。”
孟诜走后,唐高宗走至孙若兰的面前,问道:“若兰,告诉朕,你的心上人是不是孟诜?”
唐高宗的表情极其严肃认真,孙若兰难以启齿。
“不可瞒朕,不然朕要治你欺君之罪。”
孙若兰缓缓地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朕一点也不生气。要是换了别人朕一定大发雷霆,取了你们首级。也唯有孟诜才配得上你,也唯有你,如兰花一般高雅的你才值得孟诜的珍爱。朕衷心地祝愿你们比翼双飞,连理双生,朕要把成人之美的心奉送与你,朕要成全你与孟诜,朕要把你赐给孟诜。”
孙若兰一听花容失色,马上跪在唐高宗的面前,焦急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唐高宗有些迷糊了,道:“为何?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事吗?为何朕将这份厚礼赐予你,你反而拒收了?”
孙若兰幽幽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始至终,奴婢对孟大人只是一厢情愿。奴婢心里明白孟大人的心里只有柳如莲一人,因此奴婢从不敢奢望孟大人的情义,惟愿每日守候在他的身边,默默地望着他就够了。更何况孟大人妻子尸骨未寒,奴婢又则能昧着良心趁机夺爱呢?”
“天可怜见!如此,岂不是太苦了你?”
“若以此为苦则表示奴婢并不是真的爱孟大人,若以此为乐则表示奴婢一片冰心在玉壶。”
唐高宗感动了,道:“你的这份情意真是可叹可赞。换了朕实在难以为之。罢了,罢了。朕就不做你们的月老了。顺其自然,一切随缘吧。不过若有朝一日你们真走到了一起,别忘了向朕发一张喜帖啊。”
北风呜咽,终南山又添新坟,坟烟袅袅,似那百结愁肠。黄土一抔,阴阳永隔。几声寒鸦,更觉凄凉。
孟诜前来拜祭亡妻柳如莲。
一步一跪,一跪一念,一直到墓碑前。
“如莲,我来看你了!如莲,我来看你了!……”
悲痛满怀,声泪俱下。
斟满一杯酒,洒在坟茔上。
“如莲,平日也不常陪你饮酒,今日就陪我喝一杯吧!”
“如莲安息吧,我走了……”
孟诜刚走,韦桓就从坟茔的那一头像幽灵一般爬了出来。其实韦桓先来孟诜一步,只是没说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就看到了孟诜的身影,哪有脸见他,于是就慌乱躲在坟茔的后面,以为孟诜看不见,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巴掌大的地方,孟诜身如乔木岂有不视之理?只是死者为大,不想惊扰了柳如莲的亡灵,孟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韦桓哭得比孟诜还伤心,紧紧地抱住墓碑,就像抱住柳如莲的身子。
“如莲,我来了!你在那边还好吗?冷不冷?饿不饿?寂寞不寂寞?如莲,我好后悔,我恨我想出这个法子,害孟诜不成反倒害了你。我恨那日没去民医署,连你最后一面也没见成。我恨我休了你,一步错,步步错。如莲,你知道我此刻的心情吗?真想一头撞死在你的墓碑上,下去,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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