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惠民先生(1900~1977年),名承恩,字德惠,号惠民,山东沂水人,毛泽东主席保健医生,全国名老中医。刘老从医近60载,研读大量经典医籍,博采众长,临证时审证求因,尤其在处方用药方面力求精准,全面兼顾,且尊古不泥,善于突破,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学术思想及诊疗特点。刘老精于内、外、妇、儿各科疾病,特别是在治疗感冒、流感等外感热病中,在辨证、立法、处方、用药等方面,确有独创见解,论述如下。
  1  学术思想   1.1  勤思敏求,师而不泥   中医经典著作是中医理论的源头活水,是确保疗效的基础。刘老强调研究经典医著是学好中医的基础和关键。然而,他又反对对经典的生搬硬套,提倡应用要有创造性,应师古不泥古。例如,刘老在神经系统疾病中对酸枣仁的运用,就颇有见地。酸枣仁养心安神要药,常用治心悸不寐。其剂量古今医家多用10~30 g,“十三五”规划教材《中药学》中载其用量仅为10~15 g。《神农本草经》载酸枣仁可“久服安五脏,轻身延年”,《名医别录》中亦有“补中,益肝气,坚筋骨,助阴气,能令人肥健”的记载。刘老认为酸枣仁不仅能养心安神,久服还可养心健脑、滋补强壮。因此,临证成人每次用量为30 g以上,最多可达75 g,小儿用量一般为6~15 g。刘老指出,临床上酸枣仁用量的酌定,应根据患者的体质强弱以及病情的轻重缓急,只要配伍得当,大多可应手取效且无不良反应。《本草纲目》中曾载酸枣仁,“熟用疗胆虚不得眠……生用疗胆热好眠”,为后世医家所熟知。刘老亦认为,酸枣仁生用可醒神,炒用能安神,其生熟之别,主要是兴奋或抑制的不同。因此,刘老临证中每遇精神思维活动失常为主的患者,对于酸枣仁生熟并用,尤其是体质虚弱者更为适宜。


  刘老曾经诊治一位神经衰弱的患者,头痛、头昏、失眠多年,劳累后加重,伴心烦、消瘦、便干,舌苔微黄稍厚,脉虚弱。刘老认为患者是因心肾两虚、脾胃不和、痰火内阻所致,治宜滋肾养心,健脾调胃,清热豁痰。方用酸枣仁生熟各半)37 g,养心安神,用为君药;配伍菟丝子枸杞子黄精天冬柏子仁滋补心肾;栀子淡豆豉清心除烦;白术鸡内金健脾和胃。服用20余剂后,患者饮食、睡眠均有好转,舌苔脉象已正常。遂嘱患者原方继服,以巩固疗效。   1.2  注重整体,辨证精准   刘老临证探讨病因病机时,非常重视整体观念,认为脏腑之病并非孤立存在,而是相互关联、相互影响的。以其治疗胃痛为例,刘老认为胃痛的发生常因情志不畅、饮食不调所致,其病机多为“不通则痛”,病位虽在胃,但与肝、脾、肾、心密切相关,主张以“通”为治疗原则,并结合疏肝解郁理气健脾、滋肾养肝、养心安神治法,充分体现了其重视脏腑、整体调理的学术思想。 刘老在临证中不但重视整体观念,而且审证精准,胆识过人。1957年夏天,毛泽东主席在青岛开会期间,患了感冒恶寒发热无汗咳嗽,几经诊治未见好转。与会的山东省委书记舒同推荐刘惠民赴诊。刘老考虑毛主席发病虽在盛夏,但由于青岛昼夜温差较大,仍是因外感风寒日久,表未解而里热盛所致,于是处以大青龙汤重剂加减,以表里双解。服药1剂后,毛主席热退病消,又服1剂而痊愈。 1.3  用药精准,医护并举   传统的药物理论既包括药物性味归经升降浮沉、功效主治,又包含品种辨析、炮制方法、煎服方法等内容。前者往往备受医者的重视,而后者常常被忽视。刘老精通药理,熟谙药性,认为药物的品种是否道地、炮制是否规范、煎法是否适宜,都是影响药效的重要因素,同时还强调在处方中应对这些内容仔细注明。   在用药方面,如台党参、川黄连杭菊花等,均写明其品种产地。在炮制方面,如枳壳(麸炒)、酸枣仁(炒捣)、白术(土炒)、厚朴(姜汁炒)、生石膏等,都明确其炮制方法。尤其对有毒中药的炮制,刘老尤为重视。如治疗痿证,刘老善用马钱子,然其功效烈且有大毒,内服不宜生用,需经砂烫后方可降低毒性,且便于粉碎,因此刘老处方中皆写明使用精制马钱子粉。刘老还重视药物的煎煮方法,特别是煎法比较特殊的,处方中均加以注明,如阿胶烊化)、琥珀(研粉冲服)、冰片(后入)等。由此可见,刘老处方用药十分精准。 除此之外,剂型的合理选用同样重要,亦应引起医者的重视。早在《神农本草经》中就有关于剂型选用标准的记载:“药性有宜丸者,宜散者,宜水煮者,宜渍者,宜膏煎者,亦有一物兼宜者,亦有不可入汤者,并随药性,不可违越。”刘老十分重视对剂型的选用,根据药物的药性及患者的证候,对证选用合适的剂型。在《刘惠民医案》中载附方32首,从剂型来看,汤、丸、散、膏、、汁、片等剂型俱全,如感冒清热汤、清肺利咽丸、润肠导滞散、十珍益母膏、冠心活络首乌补脑汁、降压片等。 刘老临证中不拘泥于一两种剂型的选用,特别是治疗病情较复杂或疑难病证时,常以汤剂为主,以药引、药粉、药或丸药为辅。如刘老曾诊治一位2岁的脑炎后遗症患儿,症见左半身瘫痪肌肉萎缩,不能行走,伸舌障碍,两眼球固定,食欲差,睡眠不宁,易惊,舌苔根部白厚,脉虚数,指纹青紫,达风关。辨证为脾气不足肺气失宣,风痰阻络,治宜健脾益气,息风活血,通经活络,清热化痰。刘老先治用葛根、生石膏钩藤天麻千年健桔梗天竺黄白术麦芽等煎汤服用,以清热生津,息风化痰,健脾助运。同时又予以药粉方,天麻全蝎僵蚕蜈蚣以息风止痉,白术人参补气健脾乳香没药当归红花活血化瘀。汤剂和药粉同时服用了两个多月,患儿症状大有改善,肢体肌力增强,自主运动显著进步,眼球活动恢复正常,食欲良好。 临证中,刘老还强调对患者要护理得法。例如感冒、流感等外感热病,刘老每用发汗方药即嘱患者入晚服药,避免外出,以防外邪复感。并效仿仲景《伤寒论》中桂枝汤的用法,药后啜粥以助汗出。刘老对患者有无汗出、汗出多少甚为关注,常因时而宜。如冬季,嘱患者盖厚被以取大汗;若在春季,则盖薄被以取小汗;而至秋季则盖薄被以取中汗。   2  辨治外感热病方药经验   2.1  治以太阳经病为主,灵活化裁经方   刘老多从经典中总结对外感热病的认识。《难经·五十八难》云:“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有热病、有湿温、有温病”,说明中医之伤寒多为广义伤寒,即一切外感发热疾病的总称。因此,刘老认为感冒、流感也应属于广义伤寒的范畴。在辨治上,刘老秉承仲景的六经辨证,尤以治太阳经病为主。在处方上,也往往是选用《伤寒论》中的方剂。《刘惠民医案》中共收录12个感冒和流感医案,其中10个的处方病案源于张仲景麻黄汤桂枝汤大青龙汤小青龙汤葛根汤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等。 刘老临证并不拘泥于原方,而是据证加减,有是证用是药,可谓“形似”。如恶寒重者,麻黄桂枝并用,并酌加羌活以助解表散寒之功;咳嗽吐痰者,常用桔梗川贝母配伍杏仁止咳化痰咽喉疼痛者,则用桔梗射干宣肺利咽;食欲不振者,喜用神曲麦芽消食和胃;若是小儿高热不退,恐其热盛动风而致惊厥,刘老常选用钩藤薄荷清热凉肝、息风止痉,以“截断”病势。 除了随证加减,刘老还效仿经方之意创制新方,意为“神似”。如《刘惠民医案》“附方”中载有他创拟的治疗感冒或流感的3首方剂感冒退热汤之一、感冒退热汤之二及外感咳嗽方。如感冒退热汤之一,方选麻黄玄参葛根、生石膏山药钩藤薄荷桔梗射干柴胡生姜大枣,具解表退热、宣肺气、利咽喉之效,主治感冒或流感,症见发热不退、头项强痛、全身酸紧、恶寒无汗咽痛咳嗽等。   2.2  善用发汗猛之剂,强调因时制宜   刘老认为,外感热病,患者感邪不久,正气多不虚,此时应重在解表散邪,常遵“治外感如将,贵在猛”之说,一般主张应用发汗猛之剂以祛邪为主。如在刘老撰写的《中医伤寒病学选要》中载有治疗太阳病的常用的3首代表方剂——加减桂枝汤加减麻黄汤加减葛根汤加减桂枝汤桂枝12 g,麻黄9 g,白芍18 g,杏仁12 g,生石膏24 g,知母12 g,山药30 g,生姜9 g,大枣5枚。加减麻黄汤麻黄12 g,桂枝9 g,杏仁12 g,白芍12 g,半夏9 g,防风9 g,生石膏30 g,山药36 g,桔梗10 g,生姜9 g。加减葛根汤葛根15 g,麻黄9 g,桂枝9 g,知母12 g,生石膏24 g,山药30 g,白芍12 g,升麻9 g,甘草3 g,生姜9 g,大枣5枚。 以上3首方剂中,均以麻黄桂枝并用。麻黄发汗力猛为历代医家所熟悉,如《神农本草经百种录》中云其“较之气雄力厚者其力更大”,《本草害利》赞其“轻扬善散,发表最速”,张锡纯更称麻黄“为发汗之主药”。而与桂枝合用,发汗解表之功益著。二药用量较大,又配伍生石膏以加强辛散祛邪之效,确为发汗猛的方剂。 除此之外,刘老还认为,即使是小儿患有外感,如果病情较重,用药也可选用成人的剂量。如刘老曾诊治一位11岁的感冒患者,恶寒发热,周身酸痛,鼻塞流涕,无汗咳嗽口苦恶心,食欲不振,小便黄,大便干,舌苔黄,脉浮数。刘老辨其为外感风寒,肺胃蕴热,治宜发汗解表,清解肺胃。处方:麻黄9 g,羌活6 g,柴胡9 g,桂枝9 g,白芍12 g,山药30 g,知母15 g,生石膏24 g,炒杏仁9 g,竹茹9 g,生姜6 g,大枣4枚,炙甘草6 g,水煎服。方中麻黄桂枝相使,又协柴胡羌活以助解表散邪之功;生石膏知母竹茹同用,共奏清肺热、止呕逆之功,可见所选药物皆药性烈之品。另观药物用量,也皆为成人常用剂量,可谓功效猛。患儿服用1剂,即汗出热退,体温降至正常。 治疗外感热病,刘老并非皆用烈方药,常根据病情轻重灵活处理,病重药亦重,病轻药亦轻。尤为重视季节气候对病证的影响,强调因时制宜。如在冬季,患者腠理郁闭,刘老必重用麻黄桂枝羌活猛药以发汗之;在春季或秋季,常用葛根薄荷苏叶等,即使选用麻黄,亦小量用之;而至夏季,则常用香薷浮萍等发汗平和之品。   2.3  强调解表清里,善用重用生石膏   基于多年临床经验,刘老认为,外感热病早期不仅限于表证,特别是对服药而热不退的患者,多为表邪未解,入里化热,兼有不同程度的里热。若一味解表,则里热难解;而单纯清里,则药过病所而表邪不能散。因此刘老强调“清里内热,表散而解”,应解表清里同时并行,以奏表里双解之效。处方用药除用麻黄桂枝解表外,又往往合用石膏知母以清里。如刘老习用的大青龙汤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以及前面所述的加减桂枝汤加减麻黄汤加减葛根汤等,皆是表里双解之剂。解表有助于清里,清里有利于解表,二者相辅相成。 从其处方遣药来看,刘老除用解表发汗之品外,还善用喜用生石膏。生石膏性寒,清热泻火,为治里热炽盛之要药。《医学衷中参西录》又云其“凉而能散,有透表解肌之力”,并进一步阐明“逐热于外也,是以将石膏煎服之后,能使内蕴之热息息自毛孔透出”。 刘老早年曾在张锡纯先生创办的立达中医医院学习和工作,因此对生石膏的使用,深受张氏的影响。生石膏辛寒解肌透热,甘寒清泻里热,“其辛散凉润之性,既能助麻、达表,又善化胸中蕴蓄之热为汗,随麻、透表而出也”(《医学衷中参西录》中册)。麻黄桂枝得生石膏,辛温发表而无助热之弊;生石膏麻黄桂枝,清泻里热而无凉遏之虑。因此,生石膏麻黄桂枝等解表之品合用,既相辅相成,又相制相成,以达表里双解的目的。 在《刘惠民医案选》中共录“感冒和流感”病例12例,其中11例用生石膏,根据证情轻重,用量为12~24 g。由此可见,喜用、重用生石膏是刘老治疗外感热病的又一特点。   2.4  强调重视脾胃,时时顾护胃气   如前所述,刘惠民先生在治疗外感热病时,主张祛邪为主,且用药猛,常麻黄桂枝与大剂生石膏合用,稍有不慎,易致汗过伤津,抑或寒凉败胃。中医学认为,人以胃气为本,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刘老亦特别强调,脾胃为后天之本,实为汗液滋生之源。因此,在临证时刘老从药物配伍及服药方法上均有所注意。 在使用麻黄桂枝、生石膏等解表清里药的同时,常配伍怀山药。本品性味甘平,早在《神农本草经》中就有“主伤中,补虚羸,除寒热邪气,补中益气力,长肌肉”的记载,《本草纲目》亦称其能“益肾气健脾胃”。山药益脾养胃,可防石膏寒凉太过而损伤胃气。另外,我们发现刘老每用山药,其用量往往要重于生石膏,体现其对脾胃的重视。 除此之外,刘老在服药方法上亦强调顾护胃气。嘱患者“服第一次药后,喝热米汤一碗,半小时后,再服第二次药,取汗”,并于处方后详细写明。该服法是效仿仲景桂枝汤药后啜粥取汗之意。究其缘由,一则水谷之精气,温养中焦,使汗出有源;二则谷气内充,鼓舞胃气,以助卫阳祛邪外出。由此可见,刘老在治疗感冒、流感等外感热病时,既用药猛,又顾护正气,祛邪而不伤正。
  [基金项目] 山东中医药大学《齐鲁名家谈方论药》在线课程建设项目 [作者简介] 于鹰(1977-),女,医学博士,主要从事方剂组方理论与应用研究。 [通信作者] 刘更生(1962-),硕士研究生导师,教授,主要从事中医文献、中医文化的研究,邮箱:genghao111@sina.com,电话:0531-89628319。 编者按:该文刊载于《山东中医药大学学报》2018年第1期,完整原文见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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